萧惟一个眼刀扫过去,北秋白立马服软,活像一只摇着尾巴向主人示好的小狗。
“当然了,还是殿下居功至伟!”
北秋白缩头弹开两步,笑嘻嘻地解释道:“在下遵从我们陛下的旨意追查红鹰下落,在合州发现孔帆有问题,阴差阳错与殿下和阿九……不对,是王妃,走到了一处。”
合州的水很深,意识到自己的行踪可能会被红鹰监视,再加上萧惟主动邀请,北秋白便决定搭上萧惟这条线,借他之力完成任务。二人在秋园对弈,用手指沾水写字的方式互相交了底。
萧惟来查税粮的案子,而北秋白却是为了将红鹰连根拔起。
两人约定只当着谢无猗的面交换信息,表面上北秋白以故人之名对谢无猗示好,萧惟吃醋,实则他们互相配合着麻痹红鹰的眼线,让其以为这两人都是困于儿女情长的草包。
二狼山被破,鸾七三自尽,红鹰唯一的突破口消失,北秋白料定他无法继续调查了。于是他大张旗鼓地返回大鄢,派手下送来虹焰,并在给萧惟的香囊里塞了字条。
“在下其实没有回京,一直住在离大俞最近的定州,等着红鹰的下一步动作。”北秋白瞪了萧惟一眼,“没想到在下没等到红鹰,却等来殿下即将出海的消息,他要在下带人守在虬窟湾外围,以防不测。”
北秋白本以为又会像围二狼山那样扑个空,没想到他竟亲眼看见封达背叛,炸了萧惟和谢无猗的船。
这个变故让北秋白傻了眼,险些耽误了捞人的时辰,还连累体力不支的祥子送了命。封达跟在萧惟身边多年,却集萧惟夫妇和北秋白三人的眼力都没能察觉半分异常,此人的伪装功力可见一斑。
北秋白说得轻描淡写,萧筠却能想象当时的场景是何等危急,危急到她只是听着都觉惊心动魄。萧筠愈发感慨萧惟的才智,他能在没有任何端倪的情况下留好退路,果真是萧氏的儿郎。
看来萧惟从前的放浪形骸不光瞒过了先帝,也瞒过了他们这些与他最亲近的人。
他的不为,才是真正的不愿为。
想到这,萧筠略一点头,“临阳侯,本宫谢你救了六弟的命。”
“不敢不敢。”
眼前这个双腿残废的女人可比酆都阎罗还要骇人,北秋白慌忙回礼,“您还是应该感谢阿九……哦不对,王妃,是她救了殿下。殿下,你被封达那小子害得那么惨,真是遇人不淑……”
“那叫识人不明。”萧惟冷哼道。
“好好好,识人不明……”
北秋白好脾气地赔笑着,那副不正经的样子简直让人恨不得一巴掌抽过去,“你们家封达可真狠啊,他在海上集结船队万箭齐发,就奔着让你死。若不是王妃在关键时刻踩翻浮木拖你入水,殿下就要被射成筛子咯。”
萧惟脸色巨变,他没想到那天发生了那么多事,怪不得数十名死士最终只活了成慨一人。谢无猗痛失花飞渡,被迫认下红鹰身份,还在发病脱力之际冒着被封达发现的风险拼死救他,究竟是怎样的信念才能支撑她做这一切?
饶是这样,他还在怪她,还默许成慨捅她一刀,是不是太无情了?
她……肯定很难过吧。
萧惟上前一步逼近北秋白,咬牙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本王?”
北秋白委屈地哀嚎起来,“我怎么说?你当时溺水快死了,旁边还跟着个炸毛的死脑筋成慨,你连自己的媳妇都不信还能信我一个外人?”
萧惟心头的怒火被骤然掐灭,他呆望着北秋白,目光忽地变得说不出的哀伤。
那段谢无猗独自捱过的时光里,忍着不被任何人信任的煎熬,受着为老天判下死罪的绝症,她该痛死了吧……
萧惟伸出手,北秋白以为他又要打人,忙一个箭步躲到萧筠身后。
“长公主您管管他!”
萧筠料定萧惟不会把北秋白怎么样,便轻轻抬臂打下他的手。眼前一来一回斗嘴的二人,总让萧筠恍惚觉得北秋白就是以前的萧惟,可她那个飞扬纵脱万事不关心的弟弟却回不来了。
经历了惊险的生死,体验了刻骨的爱恨,他再也装不出违心的笑脸。
不过无妨,只有这样他才能破茧成蝶,而不是一味地龟缩逃避。
萧筠温然一笑:“后来呢?”
“后来?”北秋白耸着鼻子,“他想尽快回大俞联系陛下,但当时西境北境防线都被封锁,我们只能暂居毕安。在山里遇到王妃后,他发现了暗中窥伺的封达,就想出了个馊主意。”
萧筠很快明白过来,萧惟有完善的情报网,再加上在刑部历练过,用刑逼供的本事是一等一的强。他要利用北秋白和封达长得像这一点,问出封达掌握的所有秘密,并在萧婺身边反插一颗钉子。
纪二钱命谢无猗从萧惟手中取回凤髓,又让封达尾随监视,就是在那个时候,萧惟用北秋白换掉了封达。
萧筠不由暗暗打量起北秋白的眉眼神态,发现确实和封达十分相似,只要他稍微变换装束就能混淆视听。萧筠“嘶”了一声,“那弟妹是什么时候知道你们换了人的?”
“这个啊……”北秋白尴尬地笑了笑,“殿下杀了封达之后,在下怕王妃被成慨捅个好歹着急去看,结果太仓促了,胳膊上有个烧伤的疤没来得及做……”
合州一行时,曹若水火烧官驿,谢无猗和萧惟去救桑子鱼时封达也跟了上去,他的手臂被烧出一串燎泡。而谢无猗在看见“封达”裸露在外光洁的两臂时,就已然醒悟他不是封达。
能有如此明媚的桃花眼,还能与萧惟前后脚出现,大概也只有北秋白了。
后面的事就很好解释了。北秋白言语提示谢无猗厉州守卫森严,谷赫有使者来访,谢无猗就做牛彘胞,彻夜守在城楼上把萧惟放进了城。
丹清崖坠崖后,萧惟在北秋白的掩护下逃走,联系上锡来和萧豫,布下最终的局。
逼宫前夜,也是北秋白借机溜进泽阳,把萧婺的计划对萧惟和盘托出,配合谢无猗在竹扇上藏了毒。
北秋白本觉得自己是力挽狂澜的功臣,没想到萧惟却嗤之以鼻地笑道:“所以,自诩擅长伪装的临阳侯第一次出现在王妃面前就露馅了,还好意思不帮本王办事?”
“在下帮了啊!”北秋白气得直跺脚,“在下追查红鹰下落,结果就因为一张英俊潇洒的脸被卷进逼宫造反的破事里,天天脑袋别在腰上和你们大俞王爷周旋,这还不叫尽心吗?殿下有没有想过,在下该如何向我们陛下交代?”
萧惟沉默不语,他组建朱雀堂,和大鄢君侯做交易,甚至不惜让他接触到大俞最核心的机密,都是为了彻查红鹰的下落。本以为可以从“鸾九”谢无猗身上找线索,可现在他们再次失去了目标。
正自迟疑,成慨忽然带着锡来走了过来。
“殿下,玉蛟令汇总消息,发现王妃第一次进陵州时,独木商行的葛先生曾主动给王妃送过一则消息。”
一听独木商行的名号,北秋白立即来了精神,萧惟也敛起神色。他看着锡来手中的记录,独木商行受秤砣七委托,给谢无猗送去了玄柔先生的身世。
玄柔先生对外的身份是精通造物玄术和机关毒理的大师,虽是江湖人却广做善事,还在晚年出资修建了昭堇台。天武九年,他因年事颇高从江湖上隐遁。
然而就在六年后,玄柔先生重出江湖,在民间留下不少恩惠,只不过并未染指各国政事。
与红鹰周旋这么久,在场众人都知道玄柔先生就是红鹰的首领。天武十八年,也即大鄢端佑元年,红鹰遭受重创,大概从那时起他们就瞄准了萧爻,准备在大俞挑起战争,引发三国动乱,这其中不可能没有玄柔先生的筹谋。
萧惟的眉头深深皱起,秤砣七告诉谢无猗这些做什么?
见萧惟看完了玉蛟令的消息,锡来又补充道:“殿下,这几日泽阳戒严,属下等无能,并未发现阿年是如何混进城的。”
这倒在萧惟的意料之中。他很确定萧婺逼宫那日没带上阿年,如今阿年突然出现,一定是有个手眼通天的人把他秘密捎进来的。而萧豫把谢无猗关在这里,正是为了引他入彀,看萧婺到底留有多少后手。
当下的迷局有些熟悉,阿年背后站着的到底是谁呢?
萧惟苦苦思索不得解,随口问道:“还有别的吗?”
“属下不确定算不算……”锡来有些迟疑,斟酌着开口,“之前陛下痛恨王妃……嗯……背叛,特地命属下核查了一年来她的行踪。属下多方查证后得知就在麓州决鼻村,谢家嬷嬷试图火烧谢九娘的那个下午,王妃曾出村见过两个人。”
叮——
萧惟的心弦好似被什么东西拨了一下,“什么样的人?”
“一个年轻女子,一个白发老妪。”锡来恭敬地答道,“距离太远,加之当时先帝并不打算理会王妃,玉蛟令没能看清那名女子的相貌,不过他说白发老妪的举手投足十分优雅,王妃待她也格外亲厚。”
缇江?
耳边浮现出谢无猗昏迷时的呓语,萧惟脑海中霍地跳出这个名字。他虽然从未见过缇江,也没听谢无猗描述过她的样貌,可萧惟直觉那人就是缇江。
在谢无猗和花飞渡口中,缇江作为叛逃的前任青鸾主,云游四海多年未归,她为什么会突然找上谢无猗?
更关键的是,谢无猗为什么要隐瞒此事?
与此同时,萧惟想到了另一个人。他蓦地抬起头,“纪氏当铺是什么时候开的?”
锡来愣了愣,似没明白萧惟此问的用意,不过他还是照实道:“天武十九年年初。”
萧惟顿时如遭天殛,他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在成慨怀里。
谢无猗“背叛”的理由,她宁死不说的秘密,他全都明白了。
萧惟心下大恸,急得喷出一口血来。他随手一抹,转头看向萧筠,面上难掩焦急,“长姐,小猗可能有危险,你借我点兵,我得去救人。”
萧筠一头雾水,“你不是说不打扰她吗?”
凉风吹过,惊起松涛,撩得萧惟的衣袖摆动不止。他目光闪烁不定,却又强迫自己深呼吸稳住心神。
“前提是不出意外。她要是有事,我也没法活着了。”
和北秋白斗嘴浪费了太多时间,不能再犹豫了,哪怕只有一个人也得赶快找到她。萧惟抬脚就走,萧筠忙驱着轮椅追上去,“兵我给你,你去哪?”
萧惟抬眼看了看刺目的日光,“去……找一个老对头。”
纪氏当铺外,谢无猗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凝望对面陈旧的大门。观察了一阵,她趁人不注意翻进后院,全神贯注地留心四周的动静。
余光撇过窗棂下一道不起眼的灰白的划痕,谢无猗动作未停,直接跳窗而入。当铺虽关了好一阵子,但屋内却没有积太多灰尘,至少比上次萧惟和卢玉珩来找《仕林录》时要整洁得多。
谢无猗心一定,对着面前的虚空笑道:“出来说话吧,畏手畏脚可不是您的作风。”
须臾,屏风后泄出一道微尘,纪二钱如鬼魅幽灵般出现。他抚掌抬眸,“真是下得好大一盘棋啊——青鸾主。”
“不敢,我的棋一向下得很烂。”谢无猗笑悠悠地轻点左臂,“不比一人清楚灵机盒的隐秘,能让山中的红鹰元老毕恭毕敬,能在泽阳来去自如,能直接传达玄柔先生的指令……”
谢无猗顿了顿,眼底闪过莫名的戾色,转而又浮起温婉动人的水光,“先生啊,我该称呼您为纪二钱,还是纪离珠,又或是——丹凤主?”(记住本站网址,Www.XS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