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 顿悟

    秤砣七铁青着脸挑断纪二钱的双手筋脉,纪二钱鲜血直流,彻底笑不出来了。

    谢无猗回忆了一遍两人的打斗,捡起滚到角落里的凤髓略扫了一眼,椅子都撞碎了,凤髓还是原模原样,连一丝裂痕都没有。谢无猗想了想,心底忽然照进一束光。

    “你刚才扔椅子的时候,就是希望我用这把伞来抵挡吧?”

    “你猜啊,猜对了有赏!”

    纪二钱被秤砣七扎成重伤,神思早不复之前的清明。看着他眼中闪过的那抹异色,谢无猗顿时明晰。

    原来如此。

    怪不得纪二钱要在当铺里等她。

    红鹰名册是存在的,而且很可能就在此处。从纪二钱的视角看,若谢无猗真是为了名册而来,他当然要在最有胜算的地方杀了她,并毁掉与名册有关的线索。

    ——比如,这柄刀劈不烂水浸不透的伞。

    只不过,纪二钱漏算了秤砣七。小瞧一个在泽阳开了二十年赌坊的老板,是他犯的最大的错误。

    谢无猗收好凤髓点了点头,“七伯伯,我问完了,这个人交给您处置吧。”

    秤砣七举起刀,殷红的血滴在地上,却不曾沾染半寸他的衣衫。秤砣七对准纪二钱的心口,慢慢将刀推入,用力翻搅。

    与急促的呼吸一同响起的,还有骨头碎裂的声音。

    秤砣七眼底燃起焚天蔽日的烈火,手腕青筋暴起,“你记住,她不叫鸾四,她有名字,她叫花,飞,渡。”

    真是个痴情的老东西啊。

    纪二钱“哈哈”一笑,垂下了头。秤砣七犹嫌不足,挥刀在他的尸体上砍了数十次,直把白色的茧蛹泼成了红色。

    月下谪仙亦有冲冠一怒,终于,他替花飞渡报了仇。

    谢无猗抿嘴看着这一幕,眼泪无知无觉地落下。在最痛苦最孤独的时候,她都没有哭过,银牙咬碎,披荆斩棘,她不曾有过半分迟疑。

    可也许是泽阳的一草一木引动了旧日回忆,也许是秤砣七和花飞渡的牵绊太深,谢无猗只要见到他,就好像花飞渡还活着,她的委屈和软弱尚有可以发泄的地方。

    秤砣七本想奚落几句,可转头对上谢无猗无声饮泣,他还是把话咽了回去。秤砣七走到谢无猗面前,低头问道:“你真的想要名册?”

    “一定要。”谢无猗迅速擦去脸上的泪,掷地有声地回答。

    她已经失去了所有,若在最后关键的时刻放弃,生,无颜回到萧惟身边,死,无颜去见那些亲人。

    秤砣七的目光闪了闪,“明白了,你跟我来。”

    谢无猗心下一抖,他是不是知道什么?她不顾身上的疼痛,忙追上秤砣七,跟随他来到后院的一口井旁。

    奇怪,之前搜《仕林录》的时候她注意过这口井,当时并没觉得有什么,可现在当谢无猗往井下一望,她瞬间就发现了蹊跷。

    泽阳干旱几个月,就在逼宫前夜她偷偷进城时还听百姓抱怨自家的井水都枯竭了,怎么这下面还盛着一汪明晃晃的清水?

    谢无猗捡起一块石头丢下去,不同于正常入水的声音,她居然听到了石头砸在金属上的动静。谢无猗当即反应过来,这口井下有机关!

    她刚要跳下去查看就被秤砣七拦住,秤砣七叹了口气,按下辘轳侧面,刚才的铁盘子便托着薄薄的一层水缩回了井壁。谢无猗惊讶地瞪大双眼,原来这竟是口枯井,她居然被这么简单的障眼法骗过了。

    话说回来,这办法的确很高明,若非天旱水干,几乎无人会想到井下是空的。

    “七伯伯!”

    正出神,秤砣七已然撑住井沿跃下,谢无猗焦急地唤了一声,可他动作飒如流星,眨眼就落到了井底。好在这口井不深,秤砣七在下面翻找一阵,又重新顺着井壁攀上来。

    他从袖中取出一卷书,谢无猗身形一晃,险些摔倒在地。

    名册!

    苍天待她何其恩厚,一次,两次,哪怕拼到遍体鳞伤,她梦寐所求也皆得实现。

    不错,纪二钱欲借萧婺扰乱大俞,萧婺事败后他本不该待在泽阳。可纪二钱没有只顾自己逃命,那便说明当铺里有对他相当重要的东西,他还没来得及转移走。

    “我趁丹凤主送阿年去杀你时布下机关,同时发现了这里。这是一个伪装成水井的地窖,你要找的东西都在下面箱子里。”望着谢无猗清亮的瞳眸,秤砣七话锋一转,“但别高兴太早,这些名册都是密语,你要掌握红鹰的所有秘密还需要破译的母本。”

    手捧天书般的名册,谢无猗刚刚升起的希望乍然破灭。她稳住心绪,不停地安慰自己已经很好了,最起码她真的找到了名册,距离最终的目标不过咫尺。

    “七伯伯有线索吗?”

    秤砣七摇摇头,“名册和众人的生平乃红鹰的绝密,是玄柔先生亲自编写的,他将母本熟记于心,这世上没有人知道。我不知道,独木商行不知道,朝廷也不知道。”

    谢无猗蹙起眉头,“那丹凤主……”

    “玄柔先生西去后,红鹰内部应当发生了变故,好几年都没有新成员加入。直到——丹凤主掌权。”秤砣七眼睑微抽,迸发出浓烈的恨意,“我猜他是从某个地方得到了母本,我拿给你的这本名册,连同红鹰的再度扩张都在天武十二年之后。”

    天武十二年谢无猗才出生不久,那一年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发生吗?

    谢无猗下意识活动着双手,又问道:“那现在的玄柔先生呢?您请独木商行给我传消息,难道也有所指?”

    秤砣七冷然瞥了她一眼,“我只是隐约猜到你的目的才多一句嘴,如果那时我知道玄柔先生,知道丹凤主,知道红鹰名册,她……还会死吗?”

    谢无猗哑然,羞愧地低下头。她太清楚秤砣七的恨,若不是她,花飞渡根本不会死。

    背上血淋淋的人命时刻压着她,不得喘息,无处化解。

    许是觉出自己语气不善,秤砣七掩饰着摆了摆手,“你刚才反应这么慢,是伤得很重吗?”

    谢无猗眸色一黯,缓了片刻才道:“七伯伯可听说过日月沉?”

    日月沉,那不是江湖最难解的绝症之一吗?难道……

    秤砣七目光移向谢无猗垂下的右臂,心底涌起一丝怜惜。谢无猗没用苍烟是因为她的右手已经无法使武器,若用左手射出银针就相当于没有额外的防身之法了。秤砣七恍然,怪不得她拼了命也要找到红鹰的名册,原来是时日无多了。

    可相识这么久,花飞渡为什么不告诉他呢?就算他没有能力治好谢无猗,也可以配药让她将养身体,不至于这么快就发病。

    这个小丫头啊……

    明明随时都会死去,她还是为了给乔椿翻案闯江南庄,为了帮萧惟破解疑案进二狼山,一次次在冷水中折腾自己。

    何必呢……

    秤砣七叹息着,慢慢抬起手,以长辈的身份摸了摸谢无猗的头,“虬窟湾是她自己的选择,我不怪你,而且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谢无猗一言不发,清冷如瓷的面庞被一朵涟漪轻抚着,顷刻破碎。水痕沿着锯齿状的缺口,化作玉盘里晶莹剔透的水珠。

    “小蔚,别哭。”秤砣七轻轻抱住谢无猗,“平水坊我留给小二了,我打算去虬窟湾陪她,你不用担心她孤单。”

    谢无猗哽咽着答应,“等一切结束,我就去接花娘回家。”

    哪怕再也寻不到花飞渡的尸骨,哪怕从不相信人死后有灵,她也要再赴虬窟湾,真心诚意地掬一捧海水,追悼那缕孤魂,感谢花飞渡十八年的养育之恩。

    如常升起的骄阳里,那一袭白衣如雪,恍若落入凡尘的仙客,飘飖而来,拂袖而去。

    鹤发苍颜,终会聚首。

    谢无猗走后,秤砣七在纪氏当铺的后院里呆立许久,直到屋中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应该去找萧惟,把红鹰的名册交给他。

    秤砣七迅速封好枯井,他刚跃上墙头,就和满头大汗的萧惟撞了个满怀。

    “殿下,屋里有死人!”

    “七先生?”

    萧惟一把攥住秤砣七的肩膀,牙齿直打颤,“她呢?”

    一刻钟前,谢无猗找了个酒楼休息并给伤口换药,顺便整理有关丹凤主和玄柔先生的线索。临别时,秤砣七对她说了一句话:

    “玄柔先生真的不是坏人,他本不该是坏人。”

    据秤砣七所说,老玄柔先生虽然统领红鹰,但对颠覆天下兴致缺缺,只是为了让被灭国的西蓟遗民有个皈依之所。晚年的他更是沉浸在各种机关中不问外事,红鹰盘踞在大鄢时多是由丹凤部下达命令。

    那纪二钱是怎么回事,怎么短短十数年就把红鹰带上了一条丧心病狂的绝路?

    天武十五年重出江湖的玄柔先生又是谁?

    谢无猗百思不得其解,她又饿又累,便决定先吃点东西养养精神。谢无猗抓着鸡腿靠在窗边,忽然想起了萧惟。

    好久没吃他做的饭了,好想他啊……

    谢无猗自嘲地弯了弯嘴角,默默吞咽着骤然无味的鸡肉,把有关萧惟的不合时宜的眷恋重新压回心底。

    酒足饭饱,谢无猗转向窗外。萧婺的叛乱平定后,街巷里人潮涌动,百姓都在传颂萧豫的英明神武,并深深震撼于萧惟能死里逃生。同时,萧豫为祝伯君洗脱了污名,祝府门前这两日总会有人张望,询问祝小将军何时回返。

    祝朗行还没有消息,可能也是萧惟有意为之吧,毕竟对萧豫来说,萧爻的遗腹子并不是个受欢迎的存在。

    从酒楼的二楼窗边,谢无猗能隐约瞧见昭堇台的屋檐。她又想起了星望尘,萧豫没有公开她的真实身份,仍许她住在鸾星阁,只是不能再随意走动,想来萧豫也是为了维护巫堇的权威吧。

    若是百姓得知司巫是太后的私生女,大俞就彻底乱了。

    正胡思乱想,谢无猗猛然发现阳光照在昭堇台屋檐一角,恍惚映亮了一道形似凤尾的花纹。她心中一动,忙从窗口探身,勾住酒楼的屋顶爬了上去。

    这家酒楼虽然比昭堇台矮了许多,但谢无猗还是能窥见一大半风景。平时都在地上行走,谢无猗在泽阳生活了这么多年,都没注意到昭堇台的屋檐上居然还有凤纹。

    屋顶风大,她的发尾微微飘起,须臾,谢无猗脸色大变。

    她重新回到酒楼雅间,拿出凤髓,令人震惊的一幕出现了——

    昭堇台檐角的凤尾云纹和凤髓上的一只凤凰奇迹般地重叠在了一起。

    重重迷雾被劈开,一位身材窈窕的美人飘然毕现。她慵懒地靠在池塘边,紧接着,那张脸变成了谢无猗的模样。谢无猗破颜一笑,她立即抓起凤髓,踉跄着向昭堇台奔去。

    谢无猗来到鸾星阁时,星望尘已不再佩戴面具。只见她松松挽着长发正在调香,在一身竹月色轻纱襦裙的衬托下,整个人愈发显得空灵诡秘。

    青烟袅袅,星望尘抬眸,开口宛如雪堆出的精灵,“巫女终于来付报酬了?”

    谢无猗缓步上前,“我要红鹰名册的母本,我想这也是司巫最想要的报酬吧。”

    不论在萧婺一事上她们各自的立场,星望尘最终的目标只有谢无猗能帮她达到,这才是星望尘一开始就想和她合作的原因。

    星望尘平静地“哦”了一声,“巫女身为青鸾主,为什么要找我来取母本呢?难道我看上去很好骗,你说什么我便信什么吗?”

    谢无猗的心不由得狂跳起来,星望尘没有否认母本的存在,她清楚它的下落!

    青鸾主——或者说“鸾九”——正是解锁的钥匙!

    悬悬的猜测落到实处,谢无猗平稳心神,跪坐在星望尘对面。她的眼睛格外清澈,清澈到能吞裹所有纷乱,唯余一点云淡风轻的了然。

    “自然是因为……你就是我一直苦苦寻找的玄柔先生啊。”(记住本站网址,Www.XS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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