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源于诡异。
朝会上风向突然转变的诡异,完全摸不着头脑的诡异。
到了此时,再蠢笨的人也能猜到太子做了什么,关键在于,这些‘什么’到底是什么?
唯一一个很好猜测的,在中郎将李广利身上,因为他被敲打的迹象十分明显。
想到这儿。
百官心中忽然泛起一股凉意,目光扫向某个侍御史时,意味难明,部分为官多年的大臣,已经默默看向了廷尉,王温舒!
在义纵案中,最应该喊打喊杀的人,本应是这位才对,可他偏偏全程闭嘴。
一个王温舒,再加一个侍御史,倘若再联想到元狩四年的一场冲突,一个名字呼之欲出——
张汤!
念及此处,猜到真相的大臣心中暗惊,难道张汤当年的门生故吏都投了太子?
李广利栽在了这儿,那话锋突转的太常、少府呢?
朝臣疑神疑鬼之际,脚步沉稳、面色平静走在宫道上的太常周仲居,心里已经打定主意——回府后立刻溺死那个贱婢!
同一时间,宣室殿内。
扑通。
少府赵禹丝毫不顾冠军侯在侧,径直双膝跪地,神情无比真诚,朝刘据大拜道:“臣有罪,请殿下责罚!”
“诶,使不得使不得。”刘据受宠若惊,连忙走下御阶,伸手去扶……扶不动。
刘据也就没扶了。
只是他嘴里还在急道:“唉,少府万不可行此大礼呀,若是被父皇知晓,免不得怪罪孤。”
“当得,殿下当得大礼!”赵禹五体投地,肃声道:“只要条侯爵位能接续,臣愿为殿下效死!”
“绝无妄言!”
条侯,大汉立国以来,只出过一个条侯,细柳营外拒过文帝、七国之乱助过景帝,即:
条侯周亚夫!
景帝三年,赵禹以令史之身,侍奉周亚夫;景帝五年,周亚夫升任丞相,赵禹任丞相史。
换言之。
在那个早已被人遗忘的岁月里,条侯周亚夫,正是赵禹的举主。
而周亚夫有一个侄子,平曲侯周建德,如今官居太子太傅……
“殿下要给周氏续上条侯?”大殿内,赵禹走后,霍去病恍然般问道。
“续不了。”刘据望着殿外离开的背影,跟表兄实话实说道:“至少现在不行。”
“那赵禹先前……”
面对霍去病的疑惑,刘据轻笑道:“他今天跪了,人情也卖了,就是等孤的将来呗。”
什么将来?
登基!
赵禹知道当今天子对条侯印象不好,毕竟先帝下定决心要杀周亚夫的原因,就是:
此怏怏者非少主臣也。
刘彻这个‘少主’,根本不会替周亚夫‘翻案’。
刚才朝会上,听到太子太傅周建德奏请‘欲为堂兄谋一个爵位,以接续条侯。’
赵禹立刻反应过来,太子在开条件,戳进赵禹心窝的条件,他没办法拒绝,索性来一个闭眼假寐,朝会后,更是跪的干脆……
“殿下高招,臣佩服。”
解了心头忧愁,霍去病语气轻松的夸了一句,不过他转头又道:“找人继承条侯爵位,会不会不妥?”
当孙子的,总不能只学爷爷的‘棋盘’,不顾忌爷爷的脸面吧?
很显然。
霍去病的言外之意,是传达给太子的。
宣室殿外高耸的台阶上,两人并肩而行,刘据诧异地看了一眼霍去病,暗忖道:‘嚯,表兄这是要奔着文武双全去?都会思量朝堂上的权谋了。’
心里想归想,刘据嘴上如实告知。 给周氏续上条侯的传承,难度确实有,但也并非不可能,周氏自家就有先例。
周氏。
源于开国功臣周勃,爵封绛侯。
周勃这个人,有点功高震主的味道,生前被文帝收拾的很惨,等他死后,继承他爵位的长子,以‘杀人罪’被处死,封国一度废除。
一年后,文帝选了周勃的次子,接续绛侯的爵位,封为条侯。
也就是周亚夫。
命运给周氏开了个玩笑,周亚夫在景帝时期,又被收拾了一波,周亚夫绝食自尽,条侯国废除。
然而。
又是一年后,景帝选了周勃的幼子,接续绛侯的爵位,封为平曲侯!
正是如今太子太傅周建德一脉。
周勃、周亚夫、周建德,他们的爵位往根上捣鼓,都源于周勃的绛侯。
文帝、景帝在秀这一套操作时,给出的理由是:周勃于立国期间,有功。
刘据完全可以效仿祖宗嘛,搞一个:条侯周亚夫平定七国之乱,有功,给老周家续上一条分支!
当然。
这属于空头支票,想兑现,得等到刘据接班……
“殿下思量周全,臣远不及也。”前几日才醒悟要文武双全的冠军侯,有些地方,确实没有一肚子弯绕绕的人想得多,霍去病蹙眉问道:
“太常呢?”
“东方朔是孤的人,他在朝会上说的那个跟儿子抢女人的荒唐事,就是太常做的。”刘据直言不讳。
听到这话。
霍去病露出厌恶之色,“我还以为是笑谈,没曾想……”
他摇了摇头,不再提此事,转而看向刘据,脸上多了些笑意:“见识了殿下手段,今日过后,我看谁还敢在朝堂上聚众逼迫,哼!”
“哈哈哈哈!”
夸赞的人带着骄傲,被夸的人一点不客气,未央宫那长长的宫道上,朝阳里,两兄弟的身形渐行渐远……
“朝政嘛,简单,就是把支持自己的,搞得多多的,反对自己的,弄得少少的!”
“殿下高论,此次还要多谢……”
“诶,见外了不是,几日不见,表兄怎么娘们儿唧唧的?”
“嗯!?”
是日,冠军侯拉着太子殿下在演武场练了练手,据说,那一日太子宫里嚎叫声不断……
……
李府,中郎将李广利府邸。
偏厅内,李广利在主位上坐着,五六个浪荡子在身前跪着,厅外则围着一群壮硕家丁。
打头跪地的那位,脸颊上一个巴掌印,红印清晰可见,但他满脸不服,余下几位倒是衣冠齐整,反而战战兢兢。
“谁跟着你一起打的人?”李广利寒声问道。
跪在地上的李季嘴唇动了动,梗着脖子,也来个一言不发。
“好,讲义气。”
李广利看向那几个胆颤的浪荡子,冷声吩咐道:“把他们右手砍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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