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祭祀,尤其是祭祀先祖,都有特地的时间,大汉一般在每年的八月祭高祖庙,仪式隆重、规模盛大。
除了八月份,也不是说其他时间不能祭祀,《礼记》曰:“天子诸侯宗庙之祭,春曰礿,夏曰禘,秋曰尝,冬曰烝。”
即,四时祭。
每个季节可以有大祭,逢节假日,或者国朝遇到大喜、大悲之事,天子也可以举行祭礼,以慰先祖。
皇帝此次昭告天下,祭祀宗庙的名号便是——
定南越,告先祖!
祭祀每年都有,不管是天下人,还是朝堂百官都习以为常,皇帝想跟列祖列宗炫耀自己的功绩,炫呗。
大家该干嘛干嘛……
流水潺潺,清波荡漾,昆明渠两旁的杨树已抽出绿芽,博望苑门前,两名衣着朴素的士子躬身下拜:
“殿下,珍重!”
“不必多礼,启程吧。”
刘据抬手虚扶,望着两人牵马离去,待上了官道,二人回身再拜一礼后,方才跨上马匹,扬鞭没入林间。
“不容易啊。”刘据感叹一声,转身折回博望苑内。
“殿下今日真诚相待,来日定有回响。”跟在身侧的苏武轻声道。
“呵呵——”
刘据笑了笑,希望如此吧。
纸张普及了许多年,博望苑也一直矗立在这儿,刘据当年撒下的种子,如今终于开出了沁人的花。
因纸张一物,刘据得罪过不少豪大家,可凡事有弊就有利,无数寒门子弟因此受惠,读得起书,学得起文。
其中有千分之一能感念刘据,他都受益无穷,近些年奔着‘一视同仁’的名声,来投博望苑的人不少。
杀猪屠狗之辈,有。
落魄穷书生,也有。
刘据言出必行,哪怕身份再低微,只要有一技之长,他都以礼相待。
如果还有远超常人之处,比如刘据刚刚举荐的那两位——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这种人。
刘据除过礼遇,还会大力扶持!
有句俗话说得好,朝中无人莫做官,在察举、征辟制度占据主导的大汉,这句话被体现的淋漓尽致。
可一旦朝里有了人,做官就容易很多,太子没法直接安排官职,但太子有个任御史大夫、形同丞相的前太傅。
顺嘴提一句。
两个县令职位也就安排妥了。
“今日还有谁来?”刘据迈入纳贤馆时,回头问了一句。
他如今除了上朝听政,办水衡都尉的差,就属博望苑来的最勤,运气好了,十天半个月便能捡到一块‘金子’。
日复一日,虽然还比不上当年淮南王刘安的三千门客,但也能添一些奇人异士。
至少新收的护卫们个个膀大腰圆、凶神恶煞……
不过。
来投的人里,靠武力的占少数,靠脑子的更多,其中又以儒家弟子最多,今天也不例外。
“殿下,太学那儿递了一份拜帖来,有三个儒生来自荐。”苏武补充道:“庄公已经考教过,确有实才。”
刘据点点头,沉吟一声,“行,让他们……”
他后面的话没说完,但见馆外忽然奔来一道身影,金日磾快步走近,沉声道:“殿下,出事了!”
“陛下祭祀出了问题!”
……
稍早前。
未央宫,驰道之上。
皇帝脸上阴云密布,下了车驾大步疾走,身后两个官员连忙跟上,其中一个急道:“臣失职,定当严查。”
“严查?”
刘彻看都不看赵禹一眼,语气冰冷道:“出了那么大的纰漏,朕还能信得过你们哪个?谁查!?”
紧跟其后的赵禹与李广利相视一眼,纷纷都读出了对方的内心词——
苦也!
谁能知道诸王、列侯助祭的贡金能出问题?
再者,贡金成色好坏,完全就是一个主观性问题,皇帝说成色不好,是大不敬罪,臣子有什么办法?
负责核收黄金的是少府赵禹,管理诸王列侯朝聘事宜的是大行令李广利,此刻前者仅仅心里坐蜡。
可后者。 李广利只感自己遭了无妄之灾,新官上任才几天,就摊上一个这事,他找谁说理去?
说实话。
赵、李二人对陛下的怒火很费解,何至于此?
天子祭祀宗庙,按照酬金律,即文帝时期形成的一道规定,天子祭祖,诸侯王、列侯需要献黄金助祭,
按照封国人口,一千人贡金四两。
这道律令,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
就拿李广利的平南侯国来说,食邑一千三百户,一户按六人计算,七千八百人,需献贡金三十二两。
也就两斤,真不多。
贡金诸王列侯们都交得起,大家都只当是一道流程,下面人按时给,朝廷照例收便是。
谁能想到,有一天这玩意儿还能出差错?看皇帝盛怒的模样,还是大错?
是的。
远超他们想象的大错!
入了承明殿,皇帝怒气没有消散,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就在赵禹、李广利两人面面相觑时。
嘭!
皇帝突然将手边一盏烛台踢倒,手指殿外,怒道:“这么大纰漏,丞相干什么吃的?”
“他统领百官,能不知情?知情不报,即刻下狱!”
话音刚落。
原本垂首站立的李广利神情顿时一凛,腰背不自觉地下躬几度,就连身为皇帝亲信的赵禹都一脸惊色。
将丞相下狱?
宦者令愣了一瞬,见皇帝杀人般的眼神瞪来,紧忙应道:“是是,奴婢这就去传令!”
不画一条线,旁人就不会知道皇帝此刻心中的怒火有多盛,情况有多严重。
很不幸。
丞相赵周成了那条线,因为他很适合……
“你们站在这儿干嘛,还不去查!?”皇帝从牙缝里挤出的腔调响起。
“敢问陛下,查到什么程度?”赵禹小心问道。
“查个底掉,不管谁,都查!”皇帝想都没想,直接道:“你跟李广利立刻去!”
“凡是贡金数目不够、成色不足的,诸侯王削县,列侯一律除爵!”
“今天,朕就要看到名单!”
丞相下狱在前,纵使对皇帝的没来由暴怒有了心理预期,可听到‘除爵’二字,仍旧让李、赵二人语塞。
出殿后。
李广利斟酌片刻,率先开口:“两百多个诸王列侯,想核对贡金成色、数目是否足额,今天能查完?”
“不能,倘若真有纰漏,连个出京核查的时间都没有。”赵禹冷冷道。
“那……”
“陛下要的不是真查,要的是名单!”
赵禹和李广利想到了一块去,二人互相看了看,还是资历尚浅的李广利开口问道:“敢问少府,哪些人能上名单?”
赵禹黑着一张脸,一言不发。
上了名单的列侯就要被除爵,是能随便选几个人写上去的吗?那是列侯,不是大白菜!
此时此刻。
只能柿子先挑软的捏。
赵禹一甩袖摆,语气烦躁道:“把刘氏宗亲写上去,先熄了陛下的怒火。”
没错,刘氏宗亲就是软柿子。
在所有列侯里面,与各路开国侯、军功侯、外戚侯相比,就属刘氏的列侯人数最多、权力最小,最不受陛下待见。
须知。
推恩令福报下,嫡长子继承王位,诸侯王其他子嗣则获封列侯。
拿景帝第六子长沙定王举例,这位主死后,长沙国一夜之间多出来十五个侯国!
靶子这么多,赵禹不选他们选谁?
然而。
事情真这么好办?
赵禹猜错了,他们两人连官署都没回,在未央宫外就拟好了名单,可递上去皇帝只扫了一眼,直接打回!
第一次如此。
第二次竟然也是如此!
他们还有些疑惑,可等到第三次再被打回时,虽然皇帝没明讲,但对方那森然的眼神无疑在说:
“没有第四次!”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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