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窗外隐约透进来的微光打在少女的脸庞上,映出她略显白皙的肌肤。
她坐在床边,双手交叠在膝上,眼神略带迟疑地抬头看向站在门旁的那人,现如今的她确实已有自己的主见,可还是觉得自己似乎不该问出这个问题。
“你觉得……我王兄是一位什么样的人?”
向一位对麻风王誓死效忠过的骑士,询问其对主君的看法,这本身就不算礼貌。更何况盖里斯还是一位【先知】。
果然,不出所料,盖里斯的轮廓在光中显得更加柔和,然而垂下的眼帘却遮住了内心的波动。他的一只手指轻轻搭在窗框上,指尖微微摩挲。
没有等来盖里斯的回答,少女自顾自的说了起来:“我觉得,至今为止,我们都好似活在一个死人的影子下。”
是的、活在死人的影子下,这几个月里所发生的诸多事情,又有哪一件不是当初麻风王的布局所导致?
便是今日,阿梅代主教的到来,也是因王权纷争。
在这纷争的漩涡中,少女所能依靠的,便仅有盖里斯一人,但他却表现的和块木头似的。
“知道吗,盖里斯,在我眼中,王兄他是不可能上天国的,他与我一样,都是安茹的子嗣,是魔鬼的后代,注定要去往地狱。”
就在少女,还打打算继续说什么的时候,盖里斯却直接来到了床旁,直接单膝跪地,搂住了伊莎贝拉,他意识到少女现在最想要的什么了。
“不要想太多,我一直都在你身边。”
“若我真去了地狱?”
“那我就将地狱摧毁。”
听见盖里斯的回答,少女嘴角勾了一下,她所想要的就这么一句话罢了。
“玺戒带了么?”
“带了。”
“拿给我。”
当盖里斯松开拥抱,从口袋中取出玺戒递给伊莎贝拉后。
伊莎贝拉又再度开口说道:“把左手给我。”
盖里斯一时间没想到伊莎贝拉什么意思,但他还是照办了。
少女的纤细双手抓住了盖里斯左手,感受着那掌心传来的温暖,她再度开口,话语中的音调带着许些雀跃,不复先前的自哀。
“我王兄他是个混蛋,所以你别再信他的话了,听我的就成……我也只听你的……”
少女抓住了盖里斯的左手无名指,将那枚玺戒推了上去,在跨过第二个指节后,便发现尺寸正正好。
呵~
少女在盖里斯流露出不解神情的时候,发出了一声轻笑,这是她的小小叛逆。
……
王国的统一,依赖于贵族对君主的支持,然而在中世纪,君主也不过是贵族中最为强大的那位罢了。
那么该如何降服贵族,使之服从君主呢?
与之联姻、给予恩惠、展现威势、使之服从。
在麻风王看来,他的母亲、继母、姐妹,全都是政治上最为有效的工具。
麻风王的继母,被他撮合嫁给了巴利安·德·伊贝林,以安抚巴利安在蒙吉萨战役中的贡献。
他的姐姐西比拉,两度政治联姻嫁给欧洲的贵族,因这能加深同欧洲贵族的关系,好带来更多援军。
伊莎贝拉也不遑多让,为了制衡居伊,加之团结雷纳德,她早早的就被安排了同汉弗莱的婚事。
汉弗莱四世是王国北方贵族汉弗莱三世之子,他的母亲斯蒂芬妮是外约旦领主的女儿与继承人。
当他成年后便继承了来自自己父亲的封地托伦,成为王国北方贵族中年轻一派的表率人物,而他的母亲也继承了外约旦,成为了王国中最有权势的女人之一。
那是七年前的夜。
圣城里下着细雨,伊莎贝拉得到了来自兄长的召见,
耶路撒冷的王宫,本是在伊斯兰建筑的基础上改建而成,充满了异域格调,相比起西方那些狭小阴暗的城堡,这里更如一座花园,被设计的叫人感到舒适。
晚间的雨水打在草叶上,昔日的女孩在宫廷仆人的引路下,步入王兄寝宫。
在这奢华的房间里,有着一个开放式的阳台,王兄正斜倚在那阳台里的躺椅上,背对着她们。
听见身后传来的声响,鲍德温打了一个手势,示意无关者退走。
宫廷仆人看见手势后,便无言退开,将这奢华的寝宫,留给这对许久不曾相见的兄妹。
伊莎贝拉略微好奇的打量这处房间,最近这两年里,她与自己兄长相处的机会甚少。
踏着略显轻快的脚步,女孩自寝宫的大门旁来到了阳台,怯生生的站在了自己兄长的躺椅后。
耶路撒冷的王宫如一顶华冠,静静地坐落在圣殿山巅,俯瞰整座古老圣城。
站在王兄的身后,顺着他的目光远望,整个城市在夜幕下徐徐展开,如一幅静谧的画卷。
细细雨滴从天幕中洒落,每一滴都在空中闪烁微光,同城市里的星星灯火交相呼应。将夜色里的耶路撒冷映照的朦胧而梦幻,使之漂浮在水雾中。
静默,女孩不知如何开口,而她王兄也显然并不急切,两人便一同欣赏着雨中的耶路撒冷城。
待得乌云稍散,春雨将止,鲍德温方开口言语。
“贝拉,坐到我身前。”嘶哑的声音,艰难响起。
躺椅的右前方,早有摆好的桌凳,而在她落座后,她方有机会,打量起自己兄长的正面。
纯白麻布剪裁出的袍子与手套,将这位麻风病人包裹的严严实实,在其脸上有的只是一张仅露出双眼与鼻孔的铁面具。
在这个时代麻风病被视为来自神的惩罚,而阿拉伯人也难以理解鲍德温因何称王。
伊马德·丁·伊斯法哈尼,在他的书中如此写道:尽管是生病了,法兰克人却仍然忠于他,他们给了他一切鼓励……满足于让他成为他们的统治者;他们高举他……他们急于让他继续执政,但对他的麻风病却置若罔闻。
然而在耶路撒冷的传闻中,鲍德温虽然是一位麻风病人,但每一位见过他的人,都称自己感受到了那来自基督的光辉。
每一位与鲍德温进行过交谈的骑士,都说自己是拜倒在这位王者的坚韧意志之下。
然而,女孩没有在他的兄长身上,看到那所谓的勇气与光荣,她所能体会到的,便是这具躯壳的腐朽。
她知道,若是她的王兄摘下铁面,将会是何等的骇人。
麻风病人会渐渐的麻木、丧失痛觉,身体活动能力日渐下降,皮肤溃烂五官扭曲,失去生殖能力乃至于终身残疾。
这是现世的苦难!比之地狱更加磨人!
麻风病已经夺走她兄长的一切享乐,仅留下一具能容纳灵魂的躯壳于人间苟活。
“我漂亮、美丽、可爱、受我主宠爱的妹妹呐,你已经八岁了啊。”嘶哑断裂的声线里蕴含着真挚情感。
她兄长示意女孩来到自己身前,然后用那带着手套的右手抚摸过女孩稚嫩的脸庞,捏住了她下巴,使之扬起头,这令女孩感到不舒服。
可爱或许还谈得上,但漂亮与美丽对于一位年仅八岁的女孩而言,太过虚妄了,这种赞叹令人毛骨悚然。
“贝拉、我爱你,我真的很爱你,父王离世后,便只留下,我们、三兄妹,我们血脉相连。”
“王兄,我也爱你。”
女孩如此回应着,在鲍德温亲政前,是由巴利安在亲自教导。
因此在几年前,他们兄妹还不算陌生,那时的鲍德温也算健康,常常靠着自己的身体,替伊莎贝拉遮风挡雨。
可就这几年、仅仅是这短短几年,一切都变了。
“巴利安、他身体,可还好?你母亲,玛利亚她,可还安康?”
“巴利安的身体一如既往的硬朗,而我母亲也一切安康。”
鲍德温因麻风病的缘故,说起话来也十分艰难,仅仅是扯几句家常,便似乎耗尽了他所有精力。
“抱歉。”在聊了几句后,突然间鲍德温莫名吐出这么个词。
女孩有些不解,她不知自己王兄,因何会这么说。
“自明天起,你去外约旦的卡拉克堡,与汉弗莱好好相处。”
卡拉克堡、一个陌生的地名,汉弗莱、一位从未相见的陌生人。
“对不起,我漂亮、美丽、可爱、受主宠爱的妹妹呐,你再也不能,与巴利安、还有你母亲、日夜相伴了。”
……
三年前,卡拉克堡,萨拉丁得到了面包和酒,烤全羊与熟牛肉,这是被用来庆祝一次别样的订婚。
在数千人围城的战斗里,伊莎贝拉与汉弗莱订下了婚约。
这是王权与地方贵族的联合,象征着王国的统一。
哪怕是萨拉丁也为这次订婚送上祝福,告诉士兵们不要向举行订婚的塔楼发起攻击。
在这次订婚里,伊莎贝拉得到了来自兄长的一枚玺戒,那是王权的象征、是安茹的代表,也意味着她日后的夫君,将有权向王位发出宣称。
但这夫君是自己选择的么?
与其他贵族小姐们时常遇到的老夫少妻相比,汉弗莱至少还算是年轻,但伊莎贝拉却提不起半点的好感。
因她能感受到自己是被作为一件战利品所对待,王族公主的身份,仅仅是抬高了她的身价,使她显得更加的珍贵。
但战利品就是战利品,又有谁会去在意战利品自己的想法呢?
唯有那个与之相伴成长的人,会来关心自己许多。
第二卷细雨结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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