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帝王临御天下,皆中国居内以制夷狄,夷狄居外以奉中国,未闻以夷狄居中国而制天下也。天道倒置,纲常沦丧,盖因司马氏窃取神器,以臣弑君,得国不正,擅动刀兵,引八王之乱,五胡入华,致同室操戈,煮豆燃萁,涂炭黎民,离叛人心,天下兵起,使我中国之民,死者肝脑涂地,生者骨肉不保,神州陆沉,铜驼荆棘。然霜露所均,不育异类,姬汉旧邦,无取杂种。当此之时,天厌其德而弃之,中原气盛,当生圣人,驱除鞑虏,恢复中华,救济斯民,宾服四海。峥吴郡陆氏之后,皇汉旧臣之裔,华夏贵胄,大齐公侯,乘时应势,举义旗,诛不臣,复漠南,收朝鲜,麾下长戟百万,铁骑千群,班声动而北风起,剑气冲而南斗平,喑呜则山岳崩颓,叱咤则风云变色。以此制敌,何敌不摧!以此图功,何功不克!”
“谕告中原吾民:兵至,勿避,天军号令严肃,无秋毫之犯,归我者永安于中华,背我者自窜于塞外。长安,尧之都,舜之壤,禹之封,炎黄埋骨之处,华夏龙兴之地,秦皇汉武长眠之所,胡酋苻坚久污神域,膻腥吾祖吾宗之玄灵,今峥率豪杰英俊之士,复汉之都,雪汉之耻,振汉之声,勒功关中,折冲天下。檄至,如律令。”
霍泰读完这份增印的虎贲军报,严肃道:“大将军亲作檄文布告天下,此正是我辈立功之时,众将士需恪尽职守,奋勇杀敌,复我旧都,屠灭五胡。”
“我们哪里知道谁是胡人?契胡倒是好认,高鼻深目,长的就不一样,鲜卑人都是大盘子脸,还有些也是黄头白皮,匈奴人各种长相都有,羌人,氐人和汉人差不多,这却认不出。”
霍泰答道:“胡人与我不同,或髡发,或被发,或索发,到时凭此辨认。攻下城池后,抢户籍文册,秦国也是胡汉分治,汉人是编户制,胡人是部落制,总能料理清楚。”
“若有汉人也作这般打扮,岂不是会错杀?”
霍泰望着发问的旅帅道:“忘祖宗之姓,就胡虏之俗,如此汉奸,便是诛杀,何错之有?”敕勒人霍泰已在西河郡生活五六年,新近调入兖州军做校尉,他早已忘了自己原本的出身,如今是个彻头彻尾的汉人,这些话说起来竟没有一丝一毫的别扭。
齐国诸州中,以并州,兖州,冀州对胡人最为痛恨,并州不必说了,西晋时期匈奴人羯人大多聚在此处,繁衍上百年,暴乱最甚,乞活军就是源自并州流民,兖州冀州是石勒石虎暴政的重灾区,对契胡羯人痛恨到生啖其肉的程度,其余各州对胡人尚能容忍,然匈奴人和契胡羯人却在齐国达到了绝迹的程度。冉闵当初受军力所限,后期还需安抚胡人,所谓的屠胡令不过杀得羯人二十余万,但在这个时空的历史中,齐帝当时兵马日渐强盛,终将国中羯人匈奴人或杀或逐,活下来的,大多投靠了秦国。
陆峥此前收编分散至各郡的多是羌人,氐人和鲜卑人,五胡中此三者作恶较少,慕容鲜卑更是汉化到段部鲜卑,乞伏鲜卑,拓跋鲜卑不认其为鲜卑人的地步,北魏称之为徒何,意为串串。慕容氏最凶残的大概就是慕容冲,由于幼年被强迫为男宠的经历,对苻坚恨意极深,恨屋及乌到把长安烧杀抢掠一空。五胡十六国时期,大规模的屠杀几乎都是匈奴人和羯人所为,甚至造成南方一半人死亡的侯景也是羯人。
霍泰此话一出,底下的校尉旅帅们沸腾一片,这些人几乎都有亲人死于胡人之手,有的甚至是全家被杀,当下就有人愤愤道:“别的先不说,反正羯人匈奴人全家都得死。”
霍泰认真应道:“小孩也杀掉,但是女人留下。”
“活到这把年纪,终于等到大将军带我们打回胡人老巢报仇雪恨,便是这条命交待在这里,也对得住埋在土里的爹妈了。”
霍泰点点头,总结道:“诸位将士还需头脑冷静,战场上一切以上官命令为准。”
众人应道:“是!”
长安城中,苻坚忍着暴怒听完檄文,沉默良久,忽然发笑道:“就因朕是氐人,便是做的再好,也不配为天子?”
尚书左仆射权翼将檄文掷地,愤然道:“不过是爪牙之将,打着恢复汉祚的旗号,意欲逐鹿天下,成就其狼子野心。”
苻坚苦笑道:“朕这一生,处处仿效汉世祖,行仁道,施仁政,省节谷帛之费,遵明王之德教,阐先圣之儒风,抚育黎元,忧勤庶政,自问虽无汉皇之才德,然十数年来如履薄冰,兢兢业业,殚精竭虑,已穷人力,可在陆峥眼中,依旧不过是个窃取神域,玷污了他祖宗之地的胡酋。”
征虏将军石越不忍见苻坚失魂落魄之神色,劝道:“陛下圣明天子,我等皆是心服口服,何必计较陆峥小儿之语。”
苻坚忽而从王座上起身,吼道:“朕和他一样敬天法祖,除了这身血脉,到底有何不同?朕经营关中二十年,劝课农桑,与民休养生息,开泾河之水,疏通渠道,凿山起堤,拓荒田,兴五谷,修驰道,建驿亭,长安富庶不下并冀。朕只想看看,秦国入寇,百姓心归何处,到底朕这戎狄,配不配做中原天子?”
权冀流泪道:“陛下,何必在意小人诋毁之语,臣心中,陛下就是尧舜之君,不输文景。长安城有民谣曰:长安大街,杨槐葱茏,下驰华车,上栖鸾凤,英才云集,诲我百姓。”
苻坚笑道:“朕听过,那时当真开怀。二十多年前,桓温北伐,至长安,百姓们牵牛担酒,杀猪宰羊,喜迎他们的晋国王师,后来桓温败于大秦,关中百姓三千余户宁愿背井离乡也要跟着桓温南投,结果大多死在了潼关。朕那时才十七岁,听到这事,大哭一场,这才知我氐人在汉人心里是虎是狼,却不是主,他们人在大秦,心却在晋国。”
苻坚喃喃道:“朕辛苦了二十多年,勤勤恳恳,关中百姓这次又会如何行事,他们的心,是否会向着朕?”
石越嗫嚅道:“长安百姓自是向着陛下的多,但其他地方......”他叹了口气道:“臣相信,百姓们知道冷热,知道陛下待他们好,他们自是会向着陛下。”
苻坚心知,石越没说完的话便是,其他地方依旧胡人肆虐,汉人深受其苦,若有强军煽动,恐怕便会倒戈,即使是长安,鲜卑人在陆峥的压力之下还会全力助他守城,但若陆峥采取安抚手段,那就难说了。他想起王猛临终前的嘱咐,“鲜卑人是我秦国大患,若遇良机,及早除去。”
建康宫太极东堂。
十五岁的晋国皇帝司马曜压住怒火,说道:“诸位爱卿,朕昨日看了齐贼陆峥的檄文,那里头,把我司马氏骂的一文不值,朕也知祖上那档子事儿,有些的确不体面,但他陆峥,不一样是乱臣逆臣么,有什么脸面充忠臣孝子?”
尚书仆射谢安咳嗽了一声,司马曜当众自贬身价,将祖上定义为乱臣逆臣,虽事实确实如此,然直接在朝堂讲出来,实在有些出格。他出列道:“陛下,齐贼洪安已攻占广陵,东府城,齐贼田青攻下了庐江,颍川,襄城,眼下正进军石头城。齐贼水师月前击败了百济高句丽,不日即可加入淮河战局,若石头城失守,我们便只能退守台城,台城虽有坚固宫墙三重,但齐军有一攻城利器,可开山劈石,不可不防。”
司马曜叫道:“你们把仗打成这样子,数月之间就让人推到建康,朕这个皇帝马上都要被人抓去了。桓冲呢?朕命他出荆州勤王,连个鬼影子都没看到,陆纳呢,躲在吴郡吴兴郡不发一兵一卒,这是指着他那本家去齐国讨封赏?”
谢安躬身道:“陛下,桓冲兵至武昌,即被齐贼阻在西阳郡,仓促之间无法赶来,眼下还需安抚陆纳,否则丹阳郡也要保不住,那建康就真是四面皆敌了。”
司马曜吼道:“谢玄,你的什么北府兵呢?你说北侨能打,必可练出强军,要地给地,要饷给饷,结果呢?广陵守不住,东府城守不住,庐江也守不住,居然临阵哗变,倒戈相向,朕给的粮他们都吃到狗肚子里了。”
谢玄跪下道:“臣无能。北府兵只对胡人仇深似海,之前在荆州力抗氐秦,战不惜命,但齐贼狡诈,打着复兴汉祚的旗号,诓骗士卒,这才......”
司马曜冷笑道:“汉祚,人人都怀念大汉朝,连刘渊那胡人都敢打着汉王旗号谋逆,那我晋祚是什么?天下人眼里还有我晋祚么?”
谢玄低低一叹道:“陛下,若陆峥贼子取下了长安,我们便只能迁都了。”(记住本站网址,Www.XS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