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回到嘉王府后门时,已经申时末刻,天边晚霞绚烂,已近黄昏。林妈妈出面交了派差腰牌,马车这才驶进王府。
到了内宅议事房外,清瑜这才跟红药悄悄下车,绕回颐珑轩去了。林妈妈见差事办妥了,这才叫来婆子捧着绸缎和观音去木樨面前交差。
清瑜带着红药匆匆回到自家院中。正准备进屋换下仆服,却见院中气氛有些怪异。平素里赶着巴结清瑜的几个婆子丫鬟都有些紧张,只垂首站在一旁不敢搭腔。
红药一边扶着清瑜往房里走,一边呵斥那些人道:“都直愣愣杵在那里干什么?还不来伺候着?”
那些人互相看了一眼,也不敢答话。这时候房门忽然从里头推开,一只明黄袖子自内伸出半截,倒吓了红药一跳。
清瑜只一见那只手便猜到是谁来了,忙松开红药的手,示意她不要跟进去,自个扶门进了屋子,又将门关上。
陈洪恺板着脸,看着一身婢女打扮的清瑜,皱眉道:“你这孩子,有什么事让下人出去办了就是。这还没出孝,什么急事非得你自个跑出去?还学人乔装打扮,看看像个什么样子?”
清瑜不知父王今天这么大火气从何而来,早上的时候明明还和颜悦色的。她讨好道:“父王怎么突然跑到我院子里来了?是谁让父王受了气?”
陈洪恺哼了一声,坐下生闷气,半晌才道:“姓周的那小子,竟然派人知会了朝廷,明儿就要拔营启程回梁国了。你说说,我这帖子都还没下,都就要走!”
清瑜才知道父亲是为了这事生气,忙笑道:“连新帝登基大典这样的盛事他都不能参加,可见必定是国内出了要紧的事儿。听说东齐太子搬了金国救兵,反攻故土。梁国吃了败仗,襄王又怎能滞留不归?再说父王你帖子都还没送出去,人家也不知情,怎能怪他?”
陈洪恺眉毛一挑,看着清瑜道:“你倒知道得清楚。莫怪人家说女生外向,八字还没一撇儿,就帮着人家说话了。”
清瑜忙撒娇道:“父王!哪有您这样打趣自个女儿的?我说的是实情。”
陈洪恺这才打量了女儿一眼,道:“你说的金兵攻梁的事儿,我都不清楚,你从哪里知晓的?我刚才问你为什么乔装出门,你避而不谈,莫非是你去见那小子了?”
清瑜一愣,顾左右而言他,道:“女儿只是去名下的铺子转转,碰巧听到了消息而已……”
陈洪恺观察清瑜,见她脸染红霞,心慌意乱,早就猜到了九成。一想到自己最倚重的好女儿,已经心向了别的男子,陈洪恺是又担忧又生气,作色道:“还不说实话?”
清瑜被父亲罕有的怒气吓着了,只得小声道:“真的是碰巧在铺子里遇见,便说了会话,并无什么越矩之处。”
陈洪恺一听,女儿果然去私会了襄王,心中酸意翻涌。都说女儿是父亲上辈子的情人,任何一个父亲对待将来得到自己女儿的那个男子,多多少少有些不放心。陈洪恺怒道:“你好大胆。如今正值国孝,上上下下有多少眼睛在盯着咱们王府。你竟敢就这样乔装出去密会陌生男子,要是让人拿住了把柄,攻讦我事小,毁了你名声事大。你怎么这般糊涂?”
清瑜实在没想到父亲对这件事反应这么激烈,忙跪下认错道:“父王息怒。女儿行事谨慎,确定没有人发觉。若此事败露,女儿愿意一力承担,绝不影响到父亲。”
陈洪恺急道:“你这话什么意思?我是那种为了自己不顾女儿的人吗?我是怪你行事鲁莽!这非常时期,岂可由得你胡来?你要是想见那人,只管跟我说来。我派人去传个话,他要是真想做我的女婿,还敢不来?他来了我们府里,你俩要说什么话不行?外人又怎么说得出半个不是?偏偏要自作主张,惹事上身!”
清瑜低着头,不好意思道:“父王恕罪。只怪女儿面嫩,不好意思在父王面前说这个。一冲动,便走了着险棋。以后再也不敢了。请父王消消气。”
陈洪恺扭过头去,恨声道:“都不拿我当回事。你的婚事,我和你母亲当日答应了慧有大师,由得你自己选,可也不能像今天这样随心所欲,不顾礼法行事!如今泽礼的婚事,竟然也绕过我这个亲生父亲去,半个字不提,突然在登基大典上加上这么一出,你说我知道了,能不生气吗?”
清瑜一愣,方知父亲这么大火气从何而来,忙追问道:“太后给泽礼定了亲?父王是怎么知道的?”
陈洪恺冷笑道:“我在宫里也是有眼线的。她想先斩后奏,逼得我们就范,可没那么容易!”
清瑜微微摇头,泽礼选后,无论是太后还是父王似乎纯粹是看作一场政治角力,而完全没有理会过泽礼的想法。泽礼年纪还小,如今要登基为帝,不得不提前定下皇后。可是这个小皇后毕竟是要陪伴泽礼一辈子的人,性情、品德、气度、容貌无一不是需要仔细斟酌的。清瑜如今最关心的是人选。
清瑜便问道:“父王可知道是哪家的千金?”
陈洪恺冷笑道:“还不是太后娘家平阳伯府的?我找人打听过了,那女娃虽是个嫡出,父亲却是早逝了的,一直跟着寡母过活,年纪比泽礼大了几岁。横看竖看,哪里有母仪天下的气度?”
清瑜知道太后这是急切要用这桩婚姻稳固她与泽礼的关系,否则也不会病急乱投医,找这么一个丧父的侄女出来。让嘉王这边指责。只是如今大局初定,双方都尽量克制,清瑜也不敢煽风点火,便规劝父亲道:“父王,按道理说,为了朝廷势力平衡,不可能让一个府里出两朝皇后。太后这是着急过头了些。但您也说了,这女娃父亲早逝,只有一个寡母。除了平阳伯府,是没什么外援的。若是她贤德不足,难成大器,将来罢弃也不难。何苦这时候跟太后对着干?”
陈洪恺拍案道:“就是不行。太后为了约束我的权利,扩大自己的影响。之前已经耍了手段,逼得我这个摄政王丢开国事,亲自去延州送殡。我知道她怕泽礼登基的时候,我在场让她这个名不副实的太后难堪。虽然我很想亲眼看见泽礼冠袍加身,登极九鼎。但为了朝廷安定,我强自忍了。可是这并不代表我是软柿子,任由她得寸进尺。泽礼不是她揽政的工具,她那个克父的侄女绝不能做陈国的皇后!这事没得商量!”
清瑜见父亲态度坚决,也不敢再劝,想了想便道:“我和父王对泽礼都是真心爱护,见不得他受委屈。那父王心中可有人选?”
陈洪恺道:“我自然最属意你表妹,就是司徒府你舅母生的那对龙凤胎中的妹妹。虽然目前她年纪还小,但已经能看出是个美人胚子。况且你外祖父家的家教你也是知道的,这孩子将来长大了,必定不亚于你母亲。”
清瑜微微一愣,自己那对龙凤胎表弟妹才不过四五岁而已,论年岁自然与泽礼相配,可是加封为后,也未免太幼小了些。况且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这是父亲在巩固自己的势力,试想,太后又怎么会答应呢?
清瑜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什么办法,只得劝说道:“我相信表妹长大了必定能继承司徒府优良家教,可是目前来说,她还是太过幼小了些。父王能不能选几个勋贵人家出身,年龄品貌相当,家中势力又较为温和中立的贵女?这样的人选,才好让双方妥协,否则的话,互不相让,只会让夹在中间的泽礼为难。”
陈洪恺皱眉,也知道清瑜说得有理。若是自己坚持非要选司徒家的小姐,那么太后那边的态度必定也跟现在的自己一样,是绝不能答应的。他低头想了想,才道:“朗国公府上听说有一位长孙女,自小有贤名,深得宗室中女眷们喜欢。还有昭烈将军府这一代的三小姐,听说长得极为秀美温柔,见了的人无不交口称赞。再有,就是前任宰相顾天霖的小孙女,听说也是个下笔成章的女神童。她姐姐闺名叫做静言的,昔日还跟你有过来往。”
清瑜认真记下父亲说得这些女孩子,点头道:“父王此时不宜出面,不如由我这个晚辈去做个中人,入宫去跟太后商量商量。毕竟泽礼出自我们嘉王府,为泽礼选后,既关系他的终身幸福,也关系到陈国未来,不能马虎。再者,我还有心问问泽礼自己的意思。他虽然年幼,却行事稳重,哪怕不懂男女间事,多少有个心中喜恶。若是逼得他娶一个讨厌的女子为后,只怕他将来也不会善待人家。您看?”
陈洪恺听清瑜说得有理,想了想便答应道:“你走一趟也好。不过你却不必说是我的意思。就说你这个做姐姐的担心泽礼,想出这些人选。一旦事情谈不拢,我们也有回旋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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