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三槐的这一声哭喊可不要紧,当时就将包括嘉庆在内的众人吓了一跳。站在王三槐身边的两个御前侍卫急忙冲过去,死死地按住了他,防止他有什么不利于嘉庆的举动。
王三槐被侍卫按住了,但却还在挣扎着叫喊:“皇上,百姓苦啊!小民冤啊!皇上,你要给老百姓做主啊!”
听见了王三槐的喊声,嘉庆的脸『色』不由得为之一变,他身边诸位大臣的脸『色』也都随之改变了。要说变化最大的,那还得数着首席军机大臣和珅,自从王三槐喊了那一声“*”之后,和珅的脸就先是倏地发白,随即又慢慢地变红,到最后变成了茄子皮一样的颜『色』。
和珅为什么反应这么大呢?原因很简单,昨晚到刑部狱中去威胁王三槐的人就是和珅派去的。
和珅之所以这么做,是有原因的。原来,清廷那帮文武大员们虽然在安邦治国、疆场杀敌方面一个比一个废物,但是如何揣测上意这门功夫却都练得猴精猴精的。嘉庆要把王三槐解往北京,当时就引起了四川地方官员们的高度警觉,他们暗中分析:这个王三槐按说并不够“献俘阙下”的资格呀,为什么皇上还要费劲巴力地把他弄到北京去呢?会不会是皇上想从王三槐这里了解到有关剿匪作战的实情呢?想到这一点,四川的大小官员们可就坐不住了。这剿匪实情可是不能被皇上了解的,要是都让他知道了,那不知会有多少人丢乌纱、掉脑袋呢。于是,四川的官僚们都紧急行动了起来,四川总督福宁亲自出面,给他的大靠山和珅写了一封私信,要他在这方面留心并关照一下。
对于和珅来说,他本人也从四川捞到过很多油水,也深知有很多事情是万万不能让皇上知道的,因此,他才会暗中布置,派人去威胁王三槐,让他不要胡说八道,但没有想到的是,这王三槐居然骨头很硬,竟在皇上面前喊起了冤来。
和珅按捺住心中的慌『乱』,满脸堆笑地对嘉庆说:“皇上,此贼亲睹天颜,五内若摧,显已神智昏『乱』。依奴才之见,不如改日再审,才能勘问周详。”
嘉庆把手一摆:“不,朕就要现在问个清楚。”他转向王三槐说道:“王三槐,今天朕就是要听听你的心里话。你有什么话想说,尽管大胆对朕讲,只要你讲的有理,那朕就减你的罪。”说着,又摆手示意那两个侍卫放开王三槐。
王三槐哭诉道:“皇上,你坐在深宫里不知道我们老百姓有多苦啊!我们川东那个地方,从乾隆五十八年夏天起就大旱,一直旱到第二年的秋天,老百姓把草根树皮都吃光了,到最后饿得吃人肉。这么重的灾荒,官府没有拿出过一粒米来救灾,后来俺带着乡亲们造反后,抓到了几个官吏一问才知道,四川的这群狗官竟然把皇上拨下来的赈米给私分了,运到汉口的米市上给卖了!”
嘉庆大吃一惊:“什么,居然有这种事?”他不由自主地转过头看了看和珅,和珅心虚地低下头不敢看嘉庆的眼睛。嘉庆又对王三槐说道:“讲下去,你接着给朕讲下去!”
王三槐接着说道:“去年俺们那里刚刚风调雨顺了一些,乡亲们刚收下点救命的粮食,这四面八方的追命鬼就一个个跟上来了,讨高利贷的,讨租子的,最可恨的是官府还要来收田赋……”
“什么,收田赋?”嘉庆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怎么可能,田赋不是已经免了吗?”这件事嘉庆记得清清楚楚,他记得当时川东、鄂西、陕南一带大旱,乾隆已经下了旨意,将上述地区的田赋蠲免两年。嘉庆还清楚地记得,当时他和一班大臣们还把乾隆肉麻地恭维了一阵,让乾隆很开心,但是地方官员怎么又收起田赋来了呢?
王三槐说:“人家官府的人说了,是乾隆五十七年没交清的税,还拿出了省里的文书,咱乡下人不识字,只能认倒霉呗。可恨这官府,咱百姓刚有了一点救命粮,他们就不放过,谁家不交粮,就派人到家里来搜,搜不出粮食来就拆房扒屋,将人锁去坐牢。乡亲们实在是活不下去了,又听说湖北那边反了,这才跟着俺一起扯旗造反。但凡要是有一丝活路,俺们老百姓也不会反啊,皇上!”
王三槐伏地大哭了起来,嘉庆的脸『色』铁青,他扫视了一眼身边的大臣,大臣都一个个低下了头。嘉庆压抑住心头的火气,尽量用平稳的声音问道:“王三槐,你说说看,都是那些官员如此欺压百姓,你把他们的名字都告诉朕。”
王三槐挺起身,擦擦眼泪想了想,开始说出一连串官员的名字。他本是个普通的乡民,平时也没见过什么大官,说出来的这些官员都是他老家达县以及邻近两个县的县令、县丞。他把这些官员的名字以及他们的劣迹对嘉庆叙说了一遍,最后说道:“天下的乌鸦一般黑,这些狗官一个好东西也没有。”
嘉庆说:“真的一个清官都没有吗?你从来也没见过一个清官吗?”
王三槐想了一下说道:“有一个,那就是唐青天唐大人,他叫唐宗周,是乾隆五十一年来我们达县当县令的,他可是个好官啊。他从不加派我们的赋税,也从不欺负我们百姓。他断案可公平呢,从来都不偏向那些有钱有势的人,听说有很多富户给他送银子,都让他给轰出来了。老百姓一提唐青天的大名,那是个个都竖大拇指啊。可惜,他没干上两年,就调走了,以后来的个个都是那些混账官,再也没有一个清官了。”
嘉庆回过头,对自己的老师,军机大臣兼吏部尚书王杰小声说道:“查一下这个人。”王杰急忙点头领旨。嘉庆又向王三槐问了几个有关白莲教起义的内情、起义军组织结构等方面的问题,接着又问起了几个具体战役的情况。嘉庆问道:“去年六月,你们是不是在达县西北的一个叫石溪镇的地方和官军大战一场啊?你们是不是损失了五六千人,你的副手名叫范长顺的也被官军给捉了?”
王三槐挠了挠脑袋,想了半天才说道:“没有这么一回事嘛。石溪镇那个地方倒是有,我们也在那里驻过军。可是没在那里打过仗,没有损失什么五六千人,我身边也没有什么叫范长顺的人。”
嘉庆一听,脸『色』又沉了下来,原来他是忽然想起了去年自己看到过的一份钦差大臣明亮的奏折。在那份奏折里,明亮吹嘘自己督军奋战,在石溪镇大败王三槐所部,斩首五六千级,还生擒了王的副手范长顺。当时乾隆还大大地夸奖了明亮一番,现在看来,这显然是明亮自己的胡编『乱』造了。
王三槐说:“官军和我们打仗,杀良冒功的时候居多,凡是我们住过的村镇,官军去了就把那里百姓统统杀掉,然后将他们充数报功。很多百姓远远地看见官兵来了就跑,还有很多人本来不想造反,但家里的人被官军杀了,媳『妇』姐妹让官军给糟蹋了,他们为了报仇就来投奔我们了。”
嘉庆听了,暗暗心惊,他本来对朝廷上下的腐败早就有所了解,但是今天听了王三槐这一番话后才知道,腐败的程度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如此严重的腐败老百姓焉能不反呢?而腐败到这种程度,国运又怎么会长久呢?嘉庆的心里翻江倒海,实在说不上是个什么滋味。他压抑着心头的火气,又问了王三槐几个问题,最后他对王三槐说:“王三槐,今天你肯于对朕讲心里话,如实地回答朕的审问,这很好,朕也很高兴,将来一定会酌情为你减罪的。你回去后要诚心悔悟,这样才能求得宽恕。”接着,嘉庆又吩咐刑部尚书要好生对待王三槐,然后就挥挥手,命人将王三槐押了下去。
王三槐押下去了,但嘉庆并没有起身离去。他面沉似铁,冷冷地扫视了两边的大臣们一番,终于重重地一拍桌子,长叹了一声:“满朝……(说出这两个字后,他自觉失言,又赶紧改口)四川的官吏竟然贪墨至此,真是出朕所料!”
两边的大臣们立刻齐刷刷地跪下,王杰说道:“贪官污吏历朝皆有,皇上不必过分忧心。臣愿与都察院一道将适才王三槐所讲的贪墨官员一一缉拿押解进京,处以重典,以伸张正气,澄清吏治。”
嘉庆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两下,显然是在尽力压抑着心头的怒火,他慢慢地说道:“都是些县令县丞之类的芝麻官,王师傅你就不必去了,派一个御史就可以了。今日……今日审问王三槐,朕知道了贼众的很多内情,收益颇丰,诸位大臣们都辛苦了,今天就到这儿吧,朕要回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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