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道:“公孙先生肯于屈尊枉驾,来与我们这等山野草寇为伍,龙某铭感五内啊。未知公孙先生一向在哪里高就,怎么想起来要到我们这里来呢?”
公孙亮轻摇羽扇,微笑着答道:“龙将军真是诙谐,将军自起兵以来攻无不克战无不取,击毙了福康安,攻克了武昌城,天下震动,海内皆知,如何还能称为山野草寇呢?鄙人乃一介书生,自幼秉承家教,除了研读诗书之外,于经世致用之学也略有涉猎。想当年,鄙人游学京师,曾与戴东源先生有过一面之交,我与他谈起了上古兵法,东源先生对鄙人也甚为折服。”
“哦,你说的是戴震?”我不由得吃了一惊,戴震,字东源,乃是清代最有名的大学者之一,他天文地理、辞章考据各类学问无不精通,堪称古今罕见的天才人物。但是,二十年前也就是1777年,戴震就已经病逝了,眼前这位公孙亮看上去年纪不过四十岁左右,难道说他才二十岁出头就能让学问大家戴震为之折服吗?这也太神奇了吧?
我的心中不由得困『惑』。公孙亮接着说道:“东源先生见识了我的才学,便极力向当今皇上引荐,皇上便在乾清宫召见了我。皇上询我以经邦济世之道,我应答如流,皇上龙颜大悦,当时便要赐我黄马褂,在上书房行走。唉,可惜朝中『奸』佞当道啊!和珅那贼,见我才学盖世,便暗生嫉妒之心,他偷偷向皇上奏了一本,说我脑后有反骨,不可重用,结果皇上信了他的谗言,将我逐出了大内。我一气之下,浪迹天涯,绝意仕途,纵情山水之间,以诗画自娱,只求逍遥自在而已。”
听了他的这番话,我的心中更是疑『惑』,试想一个平民如何能一步登天来到皇帝身边做事,还值得和珅来参劾他?如果真有这样的人物,清代史料上必然有留有痕迹,可是我这位清史专家怎么从来都没有发现过呢?这位公孙先生该不会是在向我吹牛吧?
公孙亮接着对我说:“后来,东瀛倭国国王知道了我的名气,便遣人来邀我去倭国做客。到了那里后,我与那国王一番长谈,令他拜服,当即聘我为客卿,执掌相印。”
我听他这么一说,就基本上肯定他是对我吹牛了。当时日本正值闭关锁国时代,哪里会用什么客卿?再说日本当年是幕府大将军掌权,天皇毫无实权,他要真去过日本怎么会连这一点都不知道。想到这里,我的心中暗笑了起来,想必这位公孙先生以为我是个山沟里出来的土包子,根本不知道外面的大千世界。殊不知,和我比起来,他才是真正的土包子呢。
公孙亮没有觉察出我的神『色』,接着说道:“我在倭国为相数年,倭国大治,国力强盛。在倭国之东,有文身国、长人国、玄『臀』国等诸国,屡屡兴兵犯境,倭国屡败,苦不堪言。自我为相之后,指挥雄兵,连败诸国,令其称臣纳贡,不敢再窥伺侵扰。”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公孙先生,想不到《山海经》所载诸国竟真有其事。”
公孙亮依然没有丝毫察觉,反而点头附和道:“那是当然,当然。”
我笑着问道:“公孙先生,既然你在倭国位极人臣,那为何又来到这里呢?”
公孙亮叹息一声说道:“狐死首丘,人老思归呀。虽然倭国国王待我不薄,还将公主许配与我,但我一点归心难以自抑,还是辞了官位,渡海归国。归国后,山东学政阮芸台阮大人慕我才学,请我去他那里做客。因此,我在济南盘桓了两年,直到听说龙将军聚众举义,我这才辞了阮大人,来到了这里。”
阮芸台名叫阮元,乃是清代有名的学者兼高官,此时担任山东学政。我心中暗想,这位公孙先生说了半天,恐怕只有这句算是真话了。想必他一直在阮元那里做幕宾,甚至有可能是当清客也未必。想到这里,我心里不免有些踌躇,按说这么个胡吹『乱』侃的家伙我是不应该理睬他的,但是如今正是延揽人才之际,本着千金买马骨的精神也应该对他客气一些,另外,万一他要是真的有点能耐呢,那怕是鸡鸣狗盗的本事也应该利用嘛。想到这里,我微笑道:“公孙先生,你远道而来,龙某甚是欢迎。如今我军兵克武昌,今后如何用兵尚未有定论,不知公孙先生对此有何高见,龙某愿聆教益。”
公孙亮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神秘的模样:“将军,鄙人来此是有一件至宝要献与将军。将军有所不知,前年初秋,我独自一人在琅琊山游历,一日午间,忽然阴云聚合,雷电大作,我急忙躲入一处山洞避雨,在洞中我发现了一个密室,仔细观瞧我才看清楚,原来这是唐代袁天罡、李淳风藏经之所。室内所藏经卷因为年深日久,多已朽烂,不可辨认,只有一本名曰《仙符真箓》的书尚且完好。我将此书拿回家里仔细研读,读后大吃一惊。龙将军,你道为何?原来这部书里提到了龙将军你啊!”
“哦,唐代的书里提到了我?”
“不错,龙将军。你知道袁天罡和李淳风吧?他们两个都是太宗皇帝的国师,都有未卜先知、推断阴阳的本领,前后各知五百年啊!”
“可是唐代至今已有上千年了。”
“哎,这个……反正袁李二人早已将循环术数算清,世事变幻了然于胸,所以才写出了这么一本书。从这书上来看,龙将军你上应图谶,将来必会平定天下,创立新朝,成为一代开国之主啊!”说着,公孙亮郑重其事地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油布包裹的小包,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双手递给了我。
我用一只手把小包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还有一个布包,布包里还有一个纸包,最后打开纸包,里面现出了一本书,封面用篆字写着“仙符真箓”四个字。这本书虽然纸张发黄,样式古朴,但在我的眼里一下子就看出这是伪造的。因为这是一本册页式的书,而这种书是从五代时期才开始有的,唐代及以前的书都是卷轴式的,说这是唐代留下来的经书显然是胡说八道。
我翻了翻书,只见上面都是些莫名其妙的句子,仿佛是什么密码一样,便对公孙亮说道:“这书有些什么特别之处?”
公孙亮走过来,将书翻了几页,对我一指说道:“将军请看这里,这里写到‘水草主月有天下’。将军,‘水’、‘艹’合起来便是一个‘漢’字,这‘主’与‘月’嘛便是个青字,这便是将军你的名讳呀。将军,这自古天人感应,乃是不易的至理。昔日光武帝刘秀隐于民间之时,便有谶书云:‘卯金刀,天下主’。这卯金刀合起来就是一个‘劉’字嘛。”
我笑道:“可我记得当年李闯兴兵之时,也有人献谶语‘十八孩儿主神器’,可惜李闯王也没能坐稳江山啊。”
公孙亮这时才意识到我的才学其实很高,心中有点慌『乱』,急忙说道:“那是鱼目混珠之举,与将军的运数大为不同,不可相比,不可相比的。”
我不愿意和他再纠缠下去了,决心想看看这位公孙先生到底有几斤几两,于是便对他说道:“公孙先生,既然你胸怀大志腹有良谋,那不妨在此对龙某指点一二。如今我军兵居武昌,下一步该如何行事,请先生不吝赐教。”
公孙亮拈着胡须,转了转眼珠说道:“我以为将军应该进军关中,关中乃帝王之地,昔日汉高祖、唐太宗皆以此为根基,创下了数百年的基业。将军如果以长安为都,厉兵秣马,虎视中原,并派一上将统雄兵直捣幽燕,则天下大势可定,将军也将创下万世之家邦呀。”
听了他的话,我立刻就知道他在政治军事方面也是个狗屁不通的庸才。陕西关中一带在汉唐时是中国的经济中心,占据那里至关重要;但如今中国的经济重心已经东移,陕西变成了偏僻的一隅,哪里还是什么帝王之地?
我对他说道:“公孙先生,承蒙指教,龙某受益匪浅。我看今日便谈到这里吧,今后就请公孙先生在我的中军营里随军赞画方略、参与军机,让龙某时聆教益,未知先生尊意如何?”
我之所以说得这样客气,完全是本着千金买马骨的宗旨,避免给外界留下我不能容人的话柄。公孙亮听我这样说,心里乐开了花,但嘴上却还是一副淡淡的语气:“多承龙将军厚爱,鄙人今后如有刍荛之见,定当知无不言,以助将军逐鹿大业。”这时,程允中也站起身来,送这位公孙先生出去了。
我拿出缴获福康安的怀表看了看,竟然在这个江湖骗子身上浪费了将近一个钟头的时间,于是,我急匆匆地向我的办公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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