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守邽见我不住地打量他们一家人的衣着,便拱手对我说道:“龙将军,你有所不知啊。我们申家在前明之时乃是世代官宦的人家,后来满虏入关,我的曾祖父督率官兵与鞑虏血战,力竭身亡。我的祖父追随瞿式耜大人辗转湘桂一带抗清多年,后来,瞿大人兵败身亡,我祖父只身一人,逃回了南京,隐姓埋名,躲避灾祸。我的祖父追思大明,痛恨满清,于是立下了家训:凡我申家子孙,绝不许出仕满清,也不许考取满清的功名,有违反者生不得入家谱、死不得入祖茔。因此,我们申家从那时起直到如今,一直以耕读为生,无一人出仕,也无一人考取功名,只是一代代地盼啊盼啊,只盼着能有英雄问世,力挽乾坤,驱逐鞑虏,恢复中华,我还记得我祖父临终之时,我们各房子孙跪在他的床前,我的祖父两眼望天,口中不住叨念:‘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他就这么一遍又一遍地念着这两句诗,流下了一行老泪,两眼死死地瞪着,就那么气绝身亡,死不瞑目啊!唉,这亡国遗民的苦,真是苦不堪言啊!老朽今年九十一岁了,本以为也要和我的先祖一样,抱憾而终,可是,没想到苍天有眼,竟然让我这个糟老头子看到了南京光复的这一天!”
说到这里,申守邽老泪纵横,泣不成声,他那七十岁开外的儿子急忙拿出手帕给他拭泪,又轻声劝他不要过于激动。申守邽点了点头,接着对我说道:“龙将军,自从天兵入城以来这几天,老朽我高兴得天天睡不着觉啊。你们进城的第一天,我就命令全家改换前明的衣冠,我的儿媳劝我再等等看,我说我都九十岁的人了,还要等到什么时候?你们不换我自己换!就这么着,我们全家都改换了衣冠。换了衣服之后,我就想啊,想着要是能见见龙大将军该多好,您是咱们汉人的真龙天子啊,我是您治下的草民,要是我能亲眼得见咱们汉人的天子一面,那我这一辈子就算心满意足了,于是,我就带着全家的子孙来到了这里,恳求拜见,没想到却真的能够一睹天颜了。龙将军啊,你的圣恩老朽全家都无以为报,你,你就让老朽领着子子孙孙参拜您一回吧。”
说着,申守邽颤巍巍地站起身来,又要向我跪倒。我急忙起身过去拦住了他:“老人家,切莫如此,我可不是皇帝呀!”
申守邽泪眼模糊地看着我说:“龙将军,老朽今年九十一岁了,或许明天就会一命呜呼,要我等到您登基大典之日再来参拜,怕是也难。因此,您还是成全一下老朽,就让我们全家在这里向您行三跪九叩的大礼吧。”
我为难地说:“老人家,我……我没说过我将来要当皇帝呀。”
申守邽说:“龙将军,老朽虽然老迈,但并不固执。虽说我追念前明,但我可并不是非要看到朱家人坐江山才行。龙将军你扫清鞑虏,光复河山,由你来创立新朝,那是天命所归,这点道理老朽还是明白的。龙将军,你尽管放心,老朽对此绝无异议。来,来,龙将军,你快请上坐,让老朽来了却一生的心愿吧。”
面对着这位老人,我实在是无可奈何,给他讲民主共和的道理是没有用的;拒绝他的参拜又会伤了他的心,于是,我只好坐在那里,让他们全家来参拜。
申守邽推开了搀扶着他的儿孙,手拄的拐杖,颤颤巍巍地跪在我的面前,他的全家子孙都跪下,非常庄重地向我磕了三个头,然后站起来,又跪下,再磕三个头,一共跪下三次,磕了九个头,这便是三跪九叩的大礼。
申守邽磕完头,站起身来,哭得如同泪人一般,连连说道:“老朽心愿足矣,虽死无憾了,虽死无憾了!”
我急忙站起身来,扶着他坐下。申守邽抓住我的手,说道:“龙将军,不知你的新朝国号叫什么呀?”
我说:“国号就叫中华。”
申守邽连连点头:“好,好,中华好,中华好,中华乃我神州自古以来的称谓,以此为国号,足见将军乃正宗的炎黄苗裔,可令天下归心啊。对了,龙将军,如今我中华上国已然光复了半壁河山,南京即将变为神都,可是这城里的愚民还大多留着夷狄的发辫,穿着满虏的衣冠,真是令人气煞。龙将军,老朽恳求你下一道谕令,明令全城百姓立即蓄发易服,恢复炎汉服饰,有敢不从命者杀无赦。”
我知道这是南京的百姓都在观望风『色』,惟恐一旦清军打回来,他们没有辫子会被杀头,于是我笑着对申守邽说:“老人家,此事不必着急,这辫子嘛,迟早都要剪掉的,至于这衣冠,也不必强求,老百姓家里都不富裕,一个人往往就那么一两身衣服,现在冷不丁地不许他们穿了,要他们都做新衣服,他们哪里有那么多的钱啊?不忙不忙,总有一天会变的。”
申守邽说:“南京城里还有很多满人,有数万之多。龙将军,想当年,满虏侵我中原之时,杀戮『淫』掠,无恶不作,我汉人被杀何止千万?如今,咱们夺回了江山,正好报仇雪恨。龙将军,你快下一道令,将城中的满夷,不论男女老幼,统统杀光,也好报我汉人百余年的血海深仇。”
我笑道:“当年作恶的满人都已经死了,如今这些满人并没有干过那些坏事,所以咱们不能『乱』杀无辜。只是夺去他们的特权,让他们和咱们一样做老百姓就可以了。只有那些真正的作恶的满人,咱们才要惩办他们,像那乾隆嘉庆皇帝,像那些王公大臣,当朝的权贵,将来咱们都会好好和他们算一算这笔帐的。”
申守邽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失望的神『色』,但还是说道:“龙将军宽厚仁慈,真乃不世出的明主啊。我汉人的江山交给将军掌握,乃天下黎民之幸。龙将军,老朽乃一介草民,没什么可以拿来报答您的。我家里有三个曾孙,都年方青壮,我现在将他们交给将军,求将军将他们编入部伍,今后就是将军马前的小卒,让他们为将军尽一点绵薄之力吧。”说着,他一招手:“来,你们三个过来。”
只见三个青年男子走了过来,向我跪倒行礼,我急忙将他们搀扶了起来,高兴地说道:“好啊,愿意参军我们举双手欢迎。”我回过头对坐在一旁的程允中说:“回头你跟震山去说一说,看看怎么安排他们。”程允中点头答应了。
我对申守邽说道:“老人家,今后你在这南京城里就踏踏实实地安度晚年吧。这里再也不会属于他爱新觉罗朝廷了,您要硬硬朗朗地活着,好多享几年福啊。”
“哎,托您的福,老朽一定争取多活些日子,最好能看看那满洲虏酋皇帝的下场,那就最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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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们庆功宴的第二天,夏震山离开了他在城外的军营,来到了城里,来看他将要住进去的那所庭院。
实际上,他之前并没有看过这处被称为“瞻园”的地方,但是为什么他却在庆功宴上对我说,他“相中”了一处宅院呢?原来,他相中的只是听人对他讲,这里是乾隆皇帝下江南的时候下榻的地方,是皇帝的行宫。只这一条,就让夏震山相中了。
现在,他要亲自看看这个皇帝住过的地方到底有什么出众之处了。他的身边现在有一个好向导,那就是公孙亮。公孙亮在我这里碰了一鼻子灰,但是到了夏震山那里,他却凭着自己一张能说会道的嘴,讨得夏震山十分欢心,尽管这位公孙先生在军事上并没有什么高见,但他还是不离夏震山的左右,成了一位很吃香的人物。
夏震山还带着自己的宠妾绣鸾,以及自己的卫队长老邱。老邱当年是和夏震山在绿林道上混过的,我们自然教建立之初,他曾经参与过绑架王益之的行动,现在,他作为夏震山的亲信,专门负责警卫工作。
一行人骑着马,只有绣鸾坐在一辆马车上,大队人马呼呼啦啦地来到了秦淮河边的瞻园。这瞻园乃是当年南京的官员们为了让乾隆在这里安歇而精心建造出来的一处精致园林。瞻园的占地面积并不大,只有三十来亩,比起一些著名的园林来这里只能算是个小地方。在如此的方寸之地要造出一座令乾隆皇帝心满意足的园林来,那可是非常需要一番功夫的。
如今夏震山冲着皇帝行宫这么一个名头兴致勃勃地来了,谁知来到了门前,第一眼就让他十分的不满意。他用鞭梢指着院墙说道:“怎么搞得嘛,这地方有多长时间没人打扫了?看那墙上挂的藤条树叶,都撂荒了嘛。”
听了夏震山的话,公孙亮不由得一脸愕然,继而又苦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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