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邦华说完这些话,拿眼去看洪承畴、孙传庭等人,坐等他们献策。
这时,孙传庭见大家都看着自己,于是干脆说道:“阁部大人,这几股流贼都是从下官辖内流入山西,说起来下官确有不可脱卸之责任。不过事已至此,追悔无用,唯有尽心追剿而已。”
李邦华以阁臣身份,离京督师,按照官场惯例,孙传庭尊称其为“阁部大人”。
说完这个开场的话,孙传庭略作停顿,接着说道:“以下官所领延绥镇边军,与这些流贼作战之经验看,这些流贼除了一些老营骨干、积年惯匪颇有战力之外,其他从贼乱民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虽则人数众多,却也不是我官军一合之敌。
“如今黄河解冻,浊浪滔滔,贼寇西去退路已然断绝,只要我等三路大军,分别从北、东、南三面徐徐进兵,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将这些流贼围困于吕梁、云中山区,不出数月,必然能够将之一举剿灭。”
孙传庭说完,大家都是点头,拱了拱手,示意自己的想法已经说完。
这个时候,洪承畴对李邦华及在座中官说道:“适才孙抚院所说,很有道理。本官率军抵达解州之时,听闻流贼已知我大军云集之消息,放弃了之前所据之州县,相继裹挟百姓进山顽抗。
“以本官之见,流贼这样做,是摆明了不敢与我官军对垒照面,打堂堂之战。这样虽然增加了我等大军将之剿灭的困难,但却也并不是什么上策良策。
“本官听闻去年正月至今,山西与陕西相同,都是大旱连年,滴雨未下,想必晋地沿黄州县也与山西近似,州县府库存量必然不多。流贼即便囊括入山,以其十余万之众,人吃马嚼,又能顶得几时。
“所以本官与孙抚院所见略同。只要我等三方或者四方呼应,步调一致,缓缓进剿,将这些流贼乱民死死地围在山上,剿灭他们不过是迟早之事。最不济,也能逼得这些流贼下山,与我当面硬碰,而到了那时,就是阁部大人麾下各军大显身手之时了。”
孙传庭和洪承畴的这些想法,李邦华之前也已经有所了解了,所以听他们这样说,也并不感到意外。
山西巡抚张晓和山西总兵官王国梁虽然急于将流贼剿灭,或者至少赶紧打上一个胜仗,好给皇帝和那些弹劾他们的官员们一个交代,但是他们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虽然心里着急,但也不能过于显露。
山西巡抚张晓听洪承畴、孙传庭这两个巡抚说完了话,而且话里话外基本上是一个意思,想了想,还是说道:“两位抚院大人所说固然没错,这也是剿贼的正理。然而正如适才洪抚院所说,山西全省自去岁正月至今,一直滴雨未下,本官以朝廷拨给沿黄防线设堡筑城之钱粮,赈济百姓,才没有酿成如同陕西之民乱。
“如今诸路剿匪大军云集山西,若顿兵山外,久而无功,靡费粮饷不说,还可能致生民变,如此则更是得不偿失,这一点,还请诸位慎思之。”
听山西巡抚张晓说起这个问题,几个人也是纷纷点头。
这话说的并不是没有道理。
在座的几个人都是一时之杰,自然也都知道在大军云集却久而无功的情况下,必然会产生的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对于被围的流贼来说是个严重问题,同时对于围困流贼的官军来说也是一个严重的问题。
好在围困流贼的官军可以不停想办法从别处筹措粮草,而被围的流贼却只能依靠现有的粮草而已。
若是采取了先围困再进剿的策略,那么接下来敌我双方之间比较的就是看谁的粮草储备能够坚持的更久了。
不过这个问题,早在当今皇帝的考虑之中了。
李邦华离京之前,皇帝也与他谈起过这个问题,而他心中也有底数。
山西大旱连年,不管是民间百姓,还是官府粮仓,都没有多少存粮,但是这却并不意味着,诺大个山西搞不出来足以供给四五万大军食用数月的粮食。
若要真是如此,山西恐怕早就跟陕北的情况一样了。
即便是真的如此,只要有了银子,也可以东出滏口陉或者南下轵关陉,往情况略好的北直隶和河南诸府购买大军需要的粮食。
北直隶南端三府自然不用说了,在卢象升的大力募民屯垦之下,情况要比山陕黄土高原之地好上不少。
即便是之前连年大灾,旱情严重的河南诸府,现在的情况也有所好转了。
河南巡抚施兆麟在移驻洛阳城之后,在司礼监太监高时明等人的协助下,铲除了为祸河南的福王朱常洵及其母亲郑氏的亲族,将福王府在河南各地占有的四五万顷良田全数充公,拿来安置本省无地的流民,以及逃荒的陕晋灾民,用来耕种推广新型作物。
去岁以来,虽然中原旱情依旧,没有取得如同北直隶等地那样的丰收,但是毕竟还是有所收获,又背靠湖广产粮之地,所以粮价并没有出现陕西、山西那样的大涨。
而且河南巡抚衙门、总兵府以及户部分司、铸币分厂的设立,也让洛阳这座自古以来就屹立豫西的雄城之中,从江淮、湖广等地购置储备了大批的粮草,专门因应西北剿贼作战之急需。
所以,李邦华要是下定了决心,与吕梁山中的流贼拼消耗,那么他也有信心,将山中流贼逼得坚持不下去。
这样的打法虽然不好看,没有传说中金戈铁马的酣畅淋漓,但是只要最后能赢,不就可以了吗?
正所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想到这里,看着在座的几位巡抚干将都是若有所思,李邦华说道:“兵法有云,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而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
“朝廷应对西北贼乱之大方略,想必诸位如今也都心中清楚。我等若是能将流贼全数歼灭,那当然最好的结果。可若是万一不能全数剿灭,那也绝对不能让流贼往东,或者往南流出山西。这是内阁和军机处为这次会剿定下的一条底线,也是陛下为本官,为诸位定下的一条底线。
说到这里,李邦华再次看了眼前的这几个封疆大吏,然后说道:“本官决心已定。此次围剿流贼,务必慎之又慎、稳字当头,切不可轻敌冒进,为贼所乘。
“洪抚院所部陕军从南线进剿,沿汾水北上,以霍州方向为主,屯兵霍州和蒲州,进一步探明敌情之后,主次两路可寻机继续北上汾西和濕州。
“孙抚院所部延绥军全权负责北线围剿,可从太原北上楼烦,会合王嘉徵所领宁武关山西镇军之后,寻机进驻岚县和静乐两地。
“张抚院继续回镇太原,率领山西文武,务必保证太原城池万无一失。”
“至于山西镇王总兵,则要尽快赶回汾州,出兵占据吕梁山东麓各处险关要道,尤其是金锁关、黄芦岭要地,确保吕梁山东线之要地汾州万全。”
说到这些话以后,李邦华略作停顿,继续说道:“诸位如约进兵,抵达各处之后,尽快探明敌情分布,然后本官再带矿营与天雄营从潞安府移驻汾州,合围会剿。”
李邦华说完这些,眼睛从每个人的面孔上一个个地看过去,最后肃容说道:“此次围剿流贼,诸位责任重大,麾下各将若有玩忽职守或者不守军令者,皆可先斩后奏。但是因诸位封疆的哪一位误了时机,使得此次围剿功败垂成,本官一样先斩后奏,到时休怪本官不讲情面。”
李邦华面色严肃地说完这些话,静静地看着眼前诸人。
洪承畴、孙传庭、张晓、王国梁,以及同样与会的山西兵备副使袁继咸、潞安知府郭景松等人,迅速起身离座,躬身抱拳说道:“请阁部大人放心,下官等必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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