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时节,整日里天都是阴沉沉的,铅云低垂,空气中满是潮乎乎的湿气,风紧一阵缓一阵的刮过,庭前的梧桐叶子簌簌作响,伴着一阵疾风而过,稀稀拉拉滴下雨来,渐渐的雨势愈发急了,雨丝细密,一场秋雨雨意渐浓。
落葵的腿疾今年犯得格外早,亦格外猛,屋里早早的笼了炭盆,熏得一室春意盎然,太后每日都打发人送来时令鲜果和补品,三五日便遣了御医过来给她诊病,更是免了她的进宫谢恩,只要她安心将养着,她便越发的懒得动弹,整日窝在廊下,守着炭盆那点暖融融的热气,手上打着络子,眼眸却渐渐眯了起来,昏昏欲睡。
这一日,扬州进了几筐新鲜的莲蓬入宫,这时节的扬州鲜莲子,正是润燥滋补的佳品,太后忙吩咐内侍送了一篮子给落葵。
夜色渐深,房中掌了灯,地上摆了一捧青翠莲蓬,落葵凑着炭盆席地而坐,一个个剥下来,已剥了一小盆白嫩嫩的莲子。
郁李仁蜷缩在落葵膝头,一个接一个的吃着,吃的兴起:“师妹,这莲子真嫩,就是剥起来废指甲。”
落葵瞟他一眼,将盆端到一边:“知道废指甲你还偷吃,这是明日煮莲子羹用的。”
郁李仁抖了抖浑身白到发亮的细毛,嘿嘿一笑,却示威一般一头扎进盆儿里,大嚼大咽,正吃得兴起,他尖尖的耳朵猛然一动,蹭的一声窜进帐幔深处,带的白嫩嫩的莲子洒落一地。
“主子,出事了。”杜衡的声音适时响起,他急匆匆的打帘进屋,神色慌张的低语:“主子,出事了。”
落葵拍了拍手,扬眸道:“怎么了。”
杜衡缓过一口气,声音低沉:“主子,七绝渊传来消息,曲公子和曲天雄双双身亡了。”
“甚么。”落葵大吃一惊,猛然起身,身上的薄毯窸窣着掉在地上,她身形踉跄,难掩震惊之色,几欲落泪:“怎么会,元参怎么会,他不是已经到南祁国了么,怎么会,怎么会去了七绝渊。”
杜衡忙伸手扶住落葵,心痛难忍的哽咽道:“主子,大公子是看着曲公子和三姑娘在南祁国安顿下来后,才赶去七绝渊设伏的,不出所料,曲莲果然以曲家满门性命为饵,诱出七绝渊里的毒物,幸而大公子提前布下的阵法,禁锢了那些厉害毒物,可曲莲根本就没有想让曲天雄活着,她还是现身亲自对曲天雄下手,谁料曲公子竟也赶到了七绝渊,他,他。”
杜衡哽咽着说不下去,但后面的惨烈不用细述也能想得到,落葵狠狠踉跄了一下,跳跃的昏黄烛火里,灯芯一点点被染成灰烬,蜡烛成泪,灰烬消散,皆远去。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谁的人生也逃不开生老病死,可奈何桥陡,黄泉路险,殊为不易。
落葵心凉一片,抖着手端过盏酒,慢慢浇在地上,冷酒和着泪,沿着青砖缝隙飞快的渗了进去,连一丝水渍都没留下,就像那个人,在这世间走过短短数十年,却水过无痕,雁过无声,终将会被人忘记。
静默了片刻,落葵缓过一口气,凝望沉沉夜色,若有所思道:“曲莲接管了曲家全部的势力,也继承了曲天雄的衣钵,修为大涨,从此以后,她必定全力扶持霖王,吩咐下去,在曲家和霖王府外增加人手,一旦有异动,速来禀报。”
杜衡躬身道:“喏,天一宗放出消息来,广发英雄帖,不管是正阳道还是嗜血道,都可以上天一宗取一张英雄帖,待七星图中的藏宝之地开启之时,凭这张英雄帖前去寻宝,大公子已经启程前往天一宗了。”
听到天一宗三个字,落葵的心蓦然起了酸涩,定了定神儿:“好,我知道了,你下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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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白山,天一宗。
自打天一宗放出广发英雄帖,共邀修仙者寻宝的消息出来后,天一宗内突然就热闹了起来,江湖中的修仙宗派,不论大小,纷纷赶到天一宗,求一张英雄帖,以便日后寻宝。
因来的宗门多,人又杂,难免会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未免打出人命来不好收拾,天一宗内五步一哨,十步一岗,严禁械斗,守得十分严密。
如此一来,雷奕明就更没了机会下山,也没了机会去看一看,海芋是否还在村中。
暗沉沉的天一殿中有几分肃然,江芒硝与苏子相对而坐,桌案上搁了一壶酒,两只酒盏。
一个是正阳道的宗主,一个是嗜血道的魔头,碰到一处时,气氛却是这样平静,平静的有些诡异。
江芒硝抬手轻挥,天青色的酒壶微微倾斜,自壶嘴逸出一缕寒气,寒气中细水潺潺,给他二人面前的酒盏斟满了酒,遂微笑道:“这是寒潭香,苏掌教尝尝。”
苏子仰头一饮而尽,亦是微笑:“果然好酒。”
江芒硝沉沉一笑:“苏掌教此来,是为了英雄帖罢。”
苏子挑眉一笑:“正是。”
江芒硝点了点头,话中有话:“世人都说苏凌泉叛出茯血派,这是世人不懂苏掌教,才会以讹传讹。”
苏子神情倨傲,坦然轻笑:“本座生是茯血中人,死是茯血之鬼,至死不改。”
江芒硝平静一笑:“苏掌教所言,也正是本座所想,茯血派乃嗜血道第一大派,与我天一宗乃生死大敌,本座不会坐看茯血派势力大增,为宗门计,本座断然不会轻易将英雄帖交给苏掌教,那么,不知苏掌教愿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来交换英雄帖。”
苏子轻轻笑了笑:“江宗主既然说了,心中定然有了打算,请直说便是。”
江芒硝蓦然起身,深深行了一礼,直视苏子的双眸,平静道:“本座恳求苏掌教以掌教之名承诺,贵派大长老与本座之子江蓠,不再相见,不再有任何瓜葛。”
临来天一宗时,苏子便有了盘算,听到江芒硝这样一说,他丝毫不觉意外,亦没有半点犹疑,回了一礼:“本座与江宗主有同样的担忧,亦不愿看到本派大长老与贵宗少宗主有任何纠葛,本座应下此事,还请江宗主同样约束少宗主的言行。”
江芒硝暗暗松了口气,他一番慈父心肠,所求也只这一件事,不禁感念颔首:“如此甚好,那么此诺便就此定下。”他翻手一覆,手上金芒闪动,一卷巴掌大的羊皮图卷凭空浮现,他伸手一推,将羊皮图卷推向苏子,神情淡然:“这是七星图中藏宝之地的部分地图,待明年藏宝之地开启时,这地图便会完全出现,苏掌教拿着这张地图,便能进入藏宝之地了,这张地图乃是本宗太上长老所炼制,虽是仓促而为,但一张图足可送五十人进入藏宝之地。”他话中有话的一笑:“还望苏掌教善用。”
苏子伸手一挥,那张羊皮图卷蓦然消失,他沉静深邃的一笑:“江宗主放心,本座言出必行,决不食言。”
江芒硝呵呵一笑:“本座也相信,苏掌教一心为派,绝不会坐看宗派自毁根基的。”
苏子亦是一笑:“本座也相信,江宗主一心为子,绝不会坐看贵宗少宗主自毁前程的。”
拿到了想要的东西,苏子又去与云轴子畅饮了一回,便不做丝毫停留,夤夜离开了天一宗,投宿在了太白山下的村镇中。
子夜时分,人畜皆眠。
茫茫夜色中走出来个颀长的人影,那人影飞快的闪动着,转瞬间便掠到一处院落前。
院落不大,看着十分贫寒,人影伸手推开半掩的柴门,疾步走到屋门前。
人影正要举手叩门,门却吱呀一声拉开一道缝,屋里的人静了片刻,传出低幽一语:“是你,远来是客,请进罢。”
屋内没有燃灯,微弱昏黄的月光在屋里投下些许微亮。
两个人默契十足的避开了那些月色,皆融在暗影中,看不清楚模样。
颀长人影凝神片刻,沉沉开口:“在下来见苏掌教,是有关于七星图中藏宝地之事相告。”
这屋里的人竟然是离开天一宗,投宿在村镇中的苏子,看样子与颀长人影是相熟之人,他松松一笑:“无功不受禄,你还是先说说,你想从本座这里得到些甚么罢。”
颀长人影沉声道:“不知苏掌教可知当年通灵谷之事。”
苏子微微一怔,了然轻笑:“你要本座设法保护通灵谷老五灵骨的安全,以免他遭了天一宗的毒手。”
“与聪明人说话,就是简单。”颀长人影继续沉声道:“不知苏掌教意下如何。”
苏子平静道:“保一人性命不难,难的是本座为何要保。”
颀长人影朗声笑了起来:“苏掌教心思深重,不会看不出七星图取宝之事会是个陷阱,为的就是将嗜血道宗门一网打尽。”
苏子牵动唇角,诡谲一笑:“一个上古藏宝之地,与一个危险未知的陷阱,世人会如何选,本座又会如何选,显而易见。”
颀长人影点头笃定道:“在下知道苏掌教会如何选,在下也会如此选,既如此,那苏掌教与在下便可做一桩两利的交易,寻宝之时,在下会将天一宗的全部计划告诉苏掌教,而苏掌教只需保住灵骨性命即可。”
苏子长眉一轩,伸出手掌:“好,本座应下此事。”
颀长人影亦伸出手掌,与苏子重重一击:“那你我明年藏宝之地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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