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婉婉,便是大好晴天,头顶飘着三四两云,她边上跟着抱汤婆子的红杏。
简陋的棚子前大排长龙,她的身影氤氲在雾气中,我忍不住走近,看清楚了那个姑娘。
数九寒天,她着一身单薄的杏花裳,披着牡丹绣斗篷,红扑扑的脸蛋为一位大娘施粥。
“活菩萨,多亏小姐,我们才没被饿死。”妇人拉着一个小孩,对贾婉婉再三道谢。红杏有些不耐烦,心中大约是心疼婉婉,寒冬腊月还不得安歇,要出来做这种脏活累活。
婉婉伸手给大娘多拿了一个馒,头,笑容可亲,“没事的,小孩子长身体,正是要吃的年纪。如果不够,就来拿。对了,大家昨夜睡得可暖和,若是觉得冷了,就去领棉被。”
一阵欢呼,过目之处皆是欢颜。我收回眼神,边上的觅仙小声说道:“姑娘,贾家真是财大气粗,这流民的吃喝衙门都不管。”
今年是灾年,冰霜冻坏了庄稼,百姓颗粒无收。这才有了贾婉婉出门施粥,百姓赞赏的事情。
我抿唇一笑,让觅仙随我先回蝶曼坊。这时的我与贾婉婉还并不相熟,只是路上见过几面。我有才名,又会阮琴,贾婉婉爱听小曲,也会去蝶曼坊听几首。
回坊里,白珊搂着肥头大耳的王员外往外边走,记得几日前,有个叫季富贵的说要为她赎去这贱身,白珊没同意。
季富贵这人,我也是见过的,人模狗样,性子狠戾多事,又不爱正经去赚钱。平日里经常往赌场去,看似花钱大方,但骨子里就是个贪婪性子。白珊这人花销大,若是真的答应季富贵,恐怕连一夜鸳鸯也做不成了。
“姑娘,我去给你拿点吃的。”我微微点头,一路过来,腿脚有些笨重。尤其这寒冷的天,在外一转,脸也干的绷紧。
屋子里的丫鬟生起了炭盆,又连忙打了热水,温和了我一身的风雪。使劲跺了跺脚,脚趾才逐渐恢复过来直觉,等觅仙过来,丫鬟们便退了下去。
我连忙脱掉鞋子,将袜子一并丢在床,上,冻红的脚迫不及待的放在了火盆边上,不一会儿,热浪就将它烫的舒服了。
“姑娘,快喝点热汤。”这是一碗姜汤,坊里的姑娘爱玩,南方的天冷的很,所以李妈妈便让丫鬟们时常在厨房温着姜汤,方便大家喝。
我端过来,一口气喝完,额头就出了汗。姜汤逼出了一身的汗,身子比那春雨润过的土地还要舒服。
“觅仙,这两日坊里不是不让人进来吗?李妈妈怎么同意白珊跟着王员外出去?”灾年,最是动荡不安。
古诗有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不少人怀着偏见,觉着我们这些姑娘就是不知国事,不闻民情,只会服侍男人,做粉饰太平的那颗棋子。
李妈妈怕在这动,乱中引来什么人觊觎,便将蝶曼坊关了,算起来,也有三两月没迎客人了。倒是有人偷偷摸摸来的,可都没白珊这么光明正大。
觅仙不是我的丫鬟,她原本是跟着李妈妈身边学做事情,后来因为坊里忙再加上确实人手不够,就将觅仙派出去做杂事。
“回姑娘,觅仙也不知。倒是之前听丁香姑娘说,妈妈有些担心坊里的米粮不够,王员外这不是囤了不少,打算坐地起价。”
毕竟曾是一等丫鬟,李妈妈身边的人,有些事情知道的会更快一些。“王员外真的要抬高米价?那贾家呢,我记得他们做的生意很杂,但是也有设计米粮店。”
话才落下,觅仙就摇头。她净手焚香,又将那盆温水倒掉。泡了一壶碧螺春,搭着拿来的茶点,示意我吃点。
“唉,哭了那些百姓。”我这下明白了,都是商人,唯利是图,不能做了一件好事就就觉得他是好人。我脑海中不知不觉闪过那棚子里的少女,她呢,她是否知情,又会去阻止吗?
灾年过去后,日子好过不少。我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贾家的事情,觅仙偶尔寻来,会讲一讲那自食恶果的王员外。
他当初不顾生灵涂炭,将米价抬高,偷天换日,将好米换成沙米,间接害死了不少灾民。好在山不转水转,上天有神明看着,王员外最终还是被衙门抓住。
觅仙说,王员外被抓有一半的功劳是贾大富。是他虚与委蛇,套出王员外的账本,最后里应外合把这些虚伪的奸商一网打尽。
这样一出好戏,在街尾茶楼不断响起,我托着腮,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倒不是不相信,只是听得多了,耳朵起了茧子,反而觉得有些烦。
“觅仙,我听闻李妈妈好似又要买丫鬟了。”春花谢尽,又待夏荷。蝶曼坊有个院子,种着一池塘的荷花。碧叶接天倒是做不到,夏日赏景却是极佳。
树荫下,一壶热茶袅娜几缕雾,我与觅仙对坐着,她也有些呆愣,似乎是没想到这事情。等反应过来,觅仙点头。
其实想想也是,坊里好几个姑娘都被赎走,还有一些则是攒好钱,自个脱身做从良了。坊里还真的一下就忙不过来,就连一向图清闲的李妈妈也要出来招呼客人。
觅仙摇着扇子,我闭上眼,感受着清凉。“也不知道是什么样子的姑娘,会不会同我一样。”
“这世上没有人同你一样的。”我的感叹还没到心底,一道清脆声音就炸在了我耳边。“丽云,我找你许久了,李妈妈说你在这,我还不信。哇,这荷花真好看,你喜欢这种?我还以为你更喜欢梅花,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
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我默默的读完,就看见贾婉婉蹦蹦跳跳,像是一只兔子。她看完荷花,背影遮住了阳,青丝微微飞起,转过的侧颜镀了金边,稍长的睫毛猛的一眨,像是有东西在挠我的心。
“姑娘,贾小姐,奴婢去为你们拿些糕点。”觅仙看明白了局势,瞥了一眼我,就起身离开。我看着池塘边的贾婉婉,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好在那只兔子先开了口,她笑眯起来眼,“丽云,我是专程找你的。”
“贾小姐,不知找我何事?”我有些惶恐,贾婉婉为何会突然找我。没干过坏事的我,看见贾婉婉那黑黢黢的眼眸,一下子就想起前一段时间与觅仙聊的那些话。
心里一阵一阵的发虚,尤其贾婉婉死死盯住自己,很久都没开口。战战兢兢的想要说话,我觉着手心的汗都要出来了,贾婉婉这才跑过来,风一般的撩起我的衣袖。
腾的一下,她坐在地上,大,大咧咧没有一点闺秀的模样。“丽云,我想听你唱小曲。大概有……六月,半年没见你了。我这不是快及笄了,父亲怎么都要我在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憋死我了。这几天,也就张明珠找过我,不过她也只会绣绣花,根本不会唱。丽云,我都这样说了,你不会拒绝我的吧。”
我看着她蒲扇蒲扇的大眼睛,“可是……还未到我登台的时候,平时我……”都不练的,再者说阮琴在房里,回去拿要废不少功夫,比起这个,自己更想看花品茶。
“好吧。”在我意料之外,贾婉婉并没有胡搅蛮缠。她理解我,我们两人坐在树下,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之后的每次她都会来,有时带着朋友,有时自己一个人。我也在努力之下成为了花魁,两人从一面之缘到了泛泛之交,又成为了亲密好友,不过几年时间。
却没想到,因为贾婉婉,我被贾大富看上。他不止一次的要求在我这过夜,我没法拒绝,更没脸告诉婉婉,这件事情的发生。
直到有一天,张雅晴父亲落马,她不得不住在婉婉家中。贾大富那色,鬼,果然忍不住对张雅晴出手,婉婉无意间发现这事,便找上贾大富理论,谁知他觉得在婉婉面前过不去面子,居然将我与他的事情也一并说出。
婉婉最后找到我,她气愤又心疼。我哭时,她安慰我,贾大富看见后以为是我让婉婉和他生嫌隙,便当着婉婉的面强要了我。
自那天起,婉婉就像是变了一个人。她见贾大富的目光,不再有亲情,而是恨意。她恨贾大富,因为这个男人推翻了自己对父亲的想象。
我们两人合谋,找到一个恰当的时机,让贾大富永远消失。曼陀罗是婉婉找到,故意通过贾大富送给我,目的是为了让贾大富迷失心智,乖乖被杀。
可没想到,那一夜贾大富会把张雅晴也带来。那个女人正好成了挡箭牌,尤其婉婉知道张雅晴的所有事情。
她稍微一挑拨,张雅晴就对贾大富起了杀心。在曼陀罗的作用下,让张雅晴被幻觉支配,最后婉婉下手,彻底了解了贾大富的性命。
之后,我故意求救陈解鞍,让张雅晴失去方寸。最后,在误导之下,张雅晴承认了杀人。
只是,婉婉让我继续小心陈解鞍一家,我却觉得有些多余,就算他们知道真相如何,张雅晴也已经西去。
或许,是老天给我们的一条活路。
婉婉现在接手了贾家的产业,而我再过几年便可以同婉婉永远生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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