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曲灵风的尸体已经腐败,便免了停灵吊唁诸事,待棺木和衣服一送到,就将他立即下葬了。
曲灵风就埋在了他的酒馆后园子,胡管事给他买了一副好棺材,虽是仓促,但仍郑重其事办了丧事。
那个大内侍卫石彦明则被两个护卫埋在了江边一处坡地,不过草席一张,浅浅一个坑而已,勉强算是入土为安了。沈梦昔暗叹一个国家公职人员,恐怕就此销声匿迹了,家属恐怕连抚恤金都拿不到。
武眠风怨恨他杀了曲灵风,一直要求将他抛尸荒野,沈梦昔不允,严厉质问武眠风,“你可知他为何追杀至此?”
武眠风被问得梗住,是啊,他怎么忘记了重要的一点:师兄是偷盗者,偷了皇帝老儿的宝贝。
“一切皆有因果!眠风,你切记,要正视自己的错误,不可事事以自我为中心,否则会吃大亏的!”沈梦昔异常严肃地说。
武眠风极少见师母发火,立刻低头肃容受教。
——不管是否听了进去,态度是良好的。
沈梦昔不禁想起,她当了那么多年的老师,经历数个朝代,似乎是唯有当小学老师时,九十年代的学生最为难带,到了五六年级,已经开始逆反顶嘴。年轻人全然不懂得内敛为何物,追求的就是凸显个性,恣意张扬。
建国以后,人们思想观念发生的巨变,用翻天覆地来形容,毫不为过,对师长的态度只是一个方面而已。
彼时的人类,认为自己是世界主宰的观念,就如同现在的黄药师固执地认为自己是天下最聪明、武功最高的人一样。
此时武林中人,一向视人命如草芥,报复心又都特别强,桃花岛更是以邪为荣,纯粹以恶名震慑江湖,但黄药师并不介意,甚至带些自得。
沈梦昔不希望武眠风比照黄药师的样子,也变成一个刚愎自用的人,但他十分崇拜师父,身边的模仿对象也只有师父一人,故而性格再是敦厚,也难免学了些黄药师的行事做派,沈梦昔相信,如果不是她坐镇,武眠风肯定会将那石彦明的尸体拖出去喂狗不可。
她盯着武眠风看了许久,武眠风的头越来越低,肩膀也缩了起来。
那边傻姑被按着在曲灵风的坟前磕头,因是包爷爷让磕的,她就乖乖磕了,磕完头一骨碌爬起来,绕着坟墓噔噔噔跑了几圈,清脆地笑着,又蹲下藏到墓碑后面,大喊:“你找不到我!”
护卫和村人唏嘘不已。
沈梦昔客气地对包先生说:“傻姑是我徒弟的唯一血脉,此番,我想带她走,先生可允许?”
包先生沉吟一下说:“按说曲三将傻姑托付于老朽,老朽实该信诺,抚养她长大,但老朽与老妻均已风烛残年,想来也快要找我那苦命的女儿去了。傻姑今后能得夫人照拂,实在是她的福气,那曲三也能含笑九泉了。”
“那还请包先生一会儿与傻姑仔细说明了。”沈梦昔怕傻姑哭闹起来不好看。
包先生点头应下,佝偻着身体,看看曲灵风的坟。——他的女儿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连个坟墓也无。
沈梦昔看着他飘在风中的稀疏白发,忍不住说:“包先生,令爱还活着。”
包先生身子一僵,慢慢回身,怔怔地看着沈梦昔。
沈梦昔走近两步,小声地说:“老先生,不瞒您说,我会看相,我观你面相,并不是老年丧女的命格,只是子嗣不丰罢了。”
包先生两行浊泪自脸颊流淌,浑不自知,一连声地问着:“可是真的,可是真的?”
沈梦昔肯定地点头,“真的!你信我就是!我给先生开个方子,你们好好养着身体,再过几年,令爱定会派人来找你们的!”
包先生使劲点头,沈梦昔进了房间,刷刷写了个温养的方子,递给了包先生。
包先生颤抖着枯瘦的手接过,又小心将方子放入怀中,蹒跚着回家了。
傻姑哒哒哒跑着追去,包先生回头指着沈梦昔说:“以后,傻姑要跟着你师祖母了,记着要听师祖母的话!”
傻姑撅撅嘴,忽然想起这个女人有甜甜的糖,家里还有个好看的妹妹,就愉快地答应了,蹦蹦跳跳到了沈梦昔身边,还主动牵起她的手。
“本不该老朽多言,只是稚子失怙,还请夫人多多怜惜她是个痴儿。”包先生拱手深深一揖。
沈梦昔还礼道:“包先生夫妇慈悲为怀,功德无量,小女子深感敬佩,还请先生放心,我们定会护得傻姑一世周全!”
包先生这才放心,转身回家,脚步依然蹒跚,脊背却是挺直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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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管事建议一行人立即回归云庄去,毕竟马车上那一大箱子宝贝太让人不放心了。
“胡管事,这一路多亏诸位护卫照拂,如今灵风已去,不需我再治疗腿疾,我已无事可做,只想带着他们去临安府住上一阵,几位可以就此返回归云庄了。”沈梦昔按着江湖礼节,对十名护卫拱手致谢。
胡管事脸色一白,连说不敢。这位黄夫人上一次刚出归云庄就独自跑了,陆庄主好生将他责罚了一通,如今怎么又来了!
“夫人!小人护卫夫人是职责所在,义不容辞!我等愿随夫人前往临安!”胡管事抱拳恳请道。
另外几个护卫也都纷纷行礼,表示愿意跟随。
“也罢。那就辛苦各位了!”沈梦昔当然不想独自带着仨孩子上路,于是再不客套,一挥手,护卫们将行李迅速搬上马车,一行人顺着钱塘江岸,朝着临安府出发了。
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
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这临安府,是南宋的政治中心,但名分却是“行在”,意为天子巡行之地,临时安居。表现了朝廷有志向光复故都,希望有朝一日重返京城开封的决心,只是这临安“临”得太久了一些,倒成了“长安”。
牛家村本就离临安不远,还没到中午饭时,他们就从临安府南面的嘉会门入了城。
冯衡自小在临安长大,但沈梦昔熟悉的只是后世的杭州。
如今的临安府繁华热闹,好一个“三三两两争买花,青楼酒旗三百家”啊,只见满街都是酒楼的“彩楼欢门”,酒帘飞扬,护卫们嘻嘻哈哈地算计着等下安顿了要先喝菊花酒还是羊羔酒,一个护卫还热心告诉东张西望的武眠风,“武小侠,你看那酒楼里百步长的主廊,如今是空空荡荡,等到华灯初上,可就站满了美艳歌妓,等着酒客召唤了,哎哟哟,一个个美的呀!”
武眠风听得面红耳赤,胡管事喝斥那护卫,“胡吣什么?”
护卫已约四十岁,混不在乎,哈哈一笑,又和同伴说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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