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梦昔想在西湖边租个院子,住上一年半载的,他们去的方向就朝着西湖而去。
沿途看到许多店铺,什么乳酪张家,花月楼,孙骷髅茶坊、邓八家园宅等等,五花八门,傻姑开心地扒开车帘,一会儿左边一会儿右边,使劲探头张望。
街上女子颇多,走路脊背挺直,虽不至昂首,但也绝不卑怯,可知此地女子地位不低,胡管事解释说:“临安一带,中下之家,大多重女不重男,生了女儿,如珠如宝,大一些便随其资质教授艺业,或学针线,或学杂剧,或学厨艺,一旦被富贵人家聘请,那便如摇钱树一般了。”
沈梦昔点头,唐时,便有女厨师,还十分风行。
“西湖边有家丰乐楼,内有女厨子操刀斫鲙,将鲜鱼切得如纸片一样轻薄,轻吹可起,要蘸了芥末酱和葱丝生吃,两年前,有幸吃过一次,那滋味真是绝妙,至今还觉齿颊留香,夫人若有兴趣,可去试试。”
护卫们都听得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武眠风也有些神往地听着,傻姑更是喊叫起来,“要吃要吃!”
“好啊,等下找个客栈安顿,我们就去吃斫脍!”沈梦昔自然从善如流。
一片欢呼。
宅院可不是说租就租的,一行人索性在西湖边一家叫做客云来的客栈暂时安顿。
收拾停当,就准备去西湖边丰乐楼吃午饭,临出门,胡管事却忧心那个装满珠宝的大箱子,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带着一个护卫留下看守行李。
那被点名的护卫一脸苦大仇深,却不敢多言。
沈梦昔也不多说,牵着蓉儿先出了门去。
到了街上,走了几步,就无奈将蓉儿抱起,街上行人太多,蓉儿太矮。
武眠风则紧紧拉着傻姑的手,生怕一个不留神她窜入人群,就找不到了。
不得不说,南宋虽然懦弱,但经济还是发达的,试想若是粮食生产不足,哪来余粮酿酒?百姓若不富足,拿来闲钱喝茶喝酒?
但宋人也是奢靡的麻木的,强敌窥伺,依然沉迷酒色,某些地方倒是像极了民国时期陷落的大上海。
远远就看到壮观富丽的丰乐楼,丰乐楼又叫樊楼,是东京开封府樊楼的翻版,当年的东京开封府,有七十二家正店,樊楼就是最有名的一家。正店,就好比有酿酒许可证的星级酒店,不但可以自营酒楼,还可向脚店、客栈、酒馆批发酒类。东京樊楼共有五座三层高的酒楼,各有飞桥相连,明暗相通,说是“登高一望,下视禁中”就太夸张了,最多看个皇宫的琉璃瓦罢了。但是樊楼二十小时营业,可供千人同时用餐却是真的。
金人占了北方,皇帝避到临安。
于是临安府也建了一座樊楼,同样豪华,却不好再叫樊楼,于是命名丰乐楼。
临安丰乐楼临着西湖,比之东京樊楼的繁华奢靡,多了一分灵秀诗意,一碧万顷,柳汀花坞,画舫里传出琵琶歌声,雅间里飘出欢声笑语,相映成趣,啧啧,真真是天上人间。
穿过竹子搭建的罩了彩绸的高大彩楼欢门,走进丰乐楼,伙计笑容满面迎上来,殷勤周到,让人觉得如沐春风,宾至如归。
边走边介绍:“各位贵客,可要到楼上小阁雅间?本店刚到的四鳃鲈鱼,可要斫鲙一份?”
护卫们没有发言权,武眠风也看沈梦昔眼色行事,沈梦昔只顾牵着蓉儿着上楼,也不应话,伙计不敢多问,引着众人上了二楼。
无论是一楼大堂,还是二楼小阁,客人都不太多,主廊上真如那护卫说的,还没有什么歌妓,想来是还没到上班时间的缘故。
还有许多用餐完毕走出小阁的客人,那一群大约七八人,听声音都是十七八岁的少年人,高声说笑,旁若无人。楼梯并不宽,沈梦昔靠着楼梯右边站定,将蓉儿放在身前,等候下楼的人先行,一个少年,看了沈梦昔几眼,下到楼下,驻足朝上又看了几眼,同行之人取笑,“杜元,那女子已经生过孩子,有什么好看的?”
那叫做杜元的恍然回神,“看着十分眼熟而已。”
“你看那徐月娘还万分眼熟呢!”一群少年嘻嘻哈哈,出了丰乐楼。
沈梦昔却是没有留心这些,牵着大步爬楼梯的蓉儿,上了二楼,夸赞道,“蓉儿真棒!”
“妹妹棒!傻姑也棒!”傻姑不甘冷落,拉着沈梦昔的另一只手,仰头说。
“嗯,姑姑棒!傻姑也棒!”
伙计眼神怪异,看着打扮精致,一说话就彻底露出马脚的傻姑,却聪明地掩饰过去,拉开小阁子的门,请他们入内。
沈梦昔照着一本带着绘本的菜本子,点了四个菜,余下的让武眠风和护卫拣爱吃的点,只要不浪费,点多少无所谓。
这间小阁子,有二十平米大小,呈门字形摆了三桌,沈梦昔带着武眠风、蓉儿、傻姑一桌,其余护卫也各是四人一桌,分列左右。
只是那“门”的中间还放了一张高几,一米见方,不知何用。
看起来,“门”就变成了“问”。
不消一刻,拉门再次打开,一个二十五六岁的美貌女子袅娜走入,沈梦昔微微诧异,心中猜度,难道是护卫点了歌妓?
却见那女子身后跟着几个伙计,一个拎着木箱,一个端着水盆,还有个拎着竹篓。
女子朝着沈梦昔行礼,“奴家林氏,能为夫人斫脍,荣幸之至。”声音甜美软糯,典型的吴侬软语。
说完将木箱打开,拿出一件围裙穿好,又蹲身取出一把尖刀,唬得几个护卫刷地站了起来,全都拿出各自武器戒备,武眠风更是拦住沈梦昔身前,大喝一声:“大胆!”
那女子脸色煞白,手里的尖刀当啷一声落地,扎到木制地板上,离她粉色绣鞋仅仅分毫之差。
沈梦昔尴尬地咳嗽了一下,“做什么大惊小怪?林厨娘是要现场杀鱼,现场斫鲙而已。”
众人目瞪口呆,武眠风脸色一红,他刚才差点就挥剑斩了上去。
迎宾上来的伙计,见惯世面的样子,上前来,连连作揖说:“怪不得各位大侠,是小的事先没有说明,还请贵客海涵!”
沈梦昔知道这伙计工作不易,若是被客人投诉,他是有可能被辞退的,遂示意厨娘继续。
伙计松了口气,退后一步。
厨娘也恢复脸色,左手从鱼篓里提出兀自摆尾的鲈鱼,扣着鱼鳃,按到高几上的案板上,右手拔出尖刀,手起刀落,只见刀光剑影,那鱼已被剔骨拆肉,分做四个长条。
鱼头鱼骨送去厨房做汤,厨娘则快手快脚,将鱼肉清洗一番,换了个砧板,又换了把菜刀,拈了一条鱼背,只听咄咄作响,如奏乐如擂鼓,闻着沉迷,十数息后停止,厨娘伸出纤纤玉手,将鱼肉轻轻一推,鱼肉尽倒,厨娘拈起一片,如绸纱如蝉翼,叹为观止。
每桌早摆好了蘸料,沈梦昔夹了一片,蘸了芥末酱,一口吃下,只觉鱼肉鲜脆,满口生香,芥末浓度也恰到好处,提神醒脑。
比之日料的肥厚鱼肉不知好出几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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