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梦昔也回以一笑。
黄药师面无表情,一转身向河沿上走去。
一个馄饨摊上,一对带着围裙的年轻夫妻在氤氲白气中忙碌着,男的在煮馄饨,女的正手指翻飞地包着馄饨,三张小桌子上都坐满了人,有的在吃,有的在等。
沈梦昔嗅着香气,摸摸肚子,这才想起两人都没吃晚饭,就提出也吃一碗馄饨。
正巧有两人吃完离开,他们就坐了下来,点了两碗馄饨。
馄饨上的倒是快,沈梦昔注意到那男摊主同时照应着两个锅灶,有条不紊,身边还有两个木桶,里面装着荤素两种汤料,锅里的汤水始终不多,所以沸腾得很快。
沈梦昔尝了一个,也不知道是饿极了,还是路边摊风味十足,味道竟是极好,她嗯嗯两声,催着黄药师也赶紧吃。
等他们吃到一半,就见完颜洪烈和包惜弱也慢慢走上河沿,朝着馄饨摊而来。
小摊位只有三张桌子,此刻都坐满了人,完颜洪烈犹豫了一下,打算去另外一家吃包子。
正巧沈梦昔这桌的两个客人吃完走人,腾出两个空位来。
完颜洪烈拉着包惜弱过来,对摊主说,“两碗素馄饨!”又用袖子拂拭了一下凳子,扶着包惜弱坐了下来。
完颜洪烈认出他们来,笑着一拱手,“幸会!”
“幸会。”沈梦昔笑着点头,看向眼睛红肿的包惜弱。
包惜弱没有说话,只是垂目低头,脖子向前伸了下,算作点头。
沈梦昔对这个包惜弱一直印象不佳,就说当年,她在明知黑衣伤者是与擒拿丘处机的人是同伙的情况下,还是救了他,给郭杨两家惹来灭顶之灾,后来又仅凭完颜洪烈几句话就轻信他与那伙人无关,跟着他去了北方。就算是弱女子不能独自生存,到后来得知他的金人身份,还不是仍然糊里糊涂做了王妃。
这些和杨铁心死没死没什么关系,杨铁心是个不会心疼人的,妻子怀孕,他先喝个酩酊大醉;遭遇大难,他也只顾着兄弟情谊,去救李氏,成全自己的气节,却将她一个人扔在路边,眼见官兵追了上来。
——仅凭他半途扔下妻子,就不能再跟他过了。
但她善恶不分,懦弱无能。打着菩萨心肠旗号,行那坑人不浅之事。
就看郭靖与杨康的性格反差如此之大,也是与他们各自母亲的教导有极大关系。
同样是孕妇,李萍被段天德所擒,一路不肯屈服,寻机就要杀死杀夫仇人,还机智地装作癫狂,留下线索,被金兵抓了壮丁,也能硬挺着挑担,走到北国,沙丘中生子,大漠里独自抚养儿子,教育他不忘靖康之耻,后来又机敏察觉成吉思汗意图,悄悄拆开锦囊,又在成吉思汗逼迫郭靖投降之时,仍然叮嘱儿子不可叛国,不可丢了祖宗的脸,毅然自尽。
一个普普通通的,让人敬重的母亲。
沈梦昔又看看这个识文断字的包惜弱,感叹这个女人也真有意思,要么别做王妃,要么忘了杨铁心,她偏有能耐两样都做了。也难为完颜洪烈能包容她,沈梦昔多看了这个六王爷一眼,心想这人真是心地宽阔,抢了个王妃回来,竟能容许她日夜思念前夫。
“我吃不下。”包惜弱的声音娇弱无力,让人听了忍不住就想怜惜。
沈梦昔想,或许北方女子都太彪悍顽强,完颜洪烈没见过这种娇弱无力、吴侬软语的吧。
只见那完颜洪烈从怀里掏出两副银筷子,又要了个空碗,给包惜弱拨了四个小馄饨,“你多少吃一点,看你这两个月,瘦了许多!”
包惜弱仍是摇头,不肯吃。
黄药师一直盯着沈梦昔,见她目不转睛看着人家两口子互动,不禁皱了眉头,咳了一声。
沈梦昔回神,冲他一笑,将剩下的馄饨都吃了,放下筷子,“呵呵,不能浪费粮食。”擦了擦嘴角,忽然问包惜弱说:“这位娘子是临安人吧,听着口音是呢!”
包惜弱抬头看她,“娘子也是?”
沈梦昔点头,“我娘家在临安府。”
“我是临安城外牛家村人。”包惜弱说。
“牛家村啊,几个月前,我们去过牛家村呢,那里不多几户人家,嗯,村西头有个酒馆是曲三开的,村东有个铁匠叫张木儿。对吧?”沈梦昔兴致极高,热情地和包惜弱说话。
包惜弱一把抓住她的手,掐得她手背疼,“那你可曾见过教村童识字的包先生?”
沈梦昔看了一眼完颜洪烈,见他眯了眯眼睛,似乎有些紧张。
“你说包先生啊,自是见过的!”
“真的吗?”包惜弱腾地站了起来,长条板凳哐当一声倒地,她将沈梦昔抓得更紧,沈梦昔不得不伸出另一只手,轻拍她的手背,“这位娘子,切莫激动,快快坐下。”
完颜洪烈也起身去扶她,“惜弱,我们回驿馆吧,明日还要赶路。”
包惜弱却挣脱他,紧盯着沈梦昔,急切地说:“你说,你是如何见到他们的?”
沈梦昔看她鬓边两朵白花,下巴瘦得尖尖的,一副随时昏倒的模样,笑着说:“娘子先放开我的手好吗?”
包惜弱如梦初醒,十分羞愧地道歉,“娘子不知,那对包氏夫妇,正是家父家母,两月前,我返回牛家村,哪知他们已经双双去世,竟是连最后一面也没见到......”说到这里,克制不住掩面哭了起来。
“都去世了?”沈梦昔大惊。书中只说完颜洪烈派人回牛家村取了杨家的各色物件,没提包氏夫妇,她在心下猜测着两人都去世了,不像是染病。
完颜洪烈警觉地看沈梦昔。
沈梦昔并不在乎他,对着包惜弱说:“那时不过仲春,我们途径牛家村,见到令堂在家门口喊一个叫傻姑的小姑娘吃饭,十分慈祥,后听村人说起,那傻姑是村西曲三儿的女儿,自幼丧母,十分可怜,多亏令尊令堂多方照顾,才长到了六七岁。”
说到这里沈梦昔看了一眼黄药师,他也认真地听着。
包惜弱一边流泪,一边不迭追问,“对,那是我娘,娘子快说我爹娘变成什么样儿了?”
“令堂只是擦肩而过,那是个瘦小端庄的老夫人,上下打理得板板正正,院子里养着一群鸡鸭,令尊却是须发皆白,脊背弯了,村人说是......啊?村人说他们的独养女儿和女婿遭了奇冤,被官府砍杀了,你?难道你没死?啊!包先生那日见到我,还流泪说他女儿与我年龄相仿,也是一般个头。”
包惜弱听得双手掩面,双肩剧烈抽动,憋得几乎晕死过去。
黄药师斜瞥了沈梦昔一眼,也不作声,只看她尽情表演。
“娘子,我们回去吧,她定是胡乱编排来哄你的!”完颜洪烈揽住包惜弱,就要带她离开。
“啪!”沈梦昔一拍桌子,“说我哄骗你们?那你们!为人子女,既然没有丧命,却只管在外逍遥自在,也不捎个信回去报平安,害得老父母在家牵肠挂肚,如今人死了却又哭哭啼啼,早干什么了?”
包惜弱哇地一声哭出来,瘫坐地上,哭声里充满了发自心底的悔恨。
这样一个娇弱女子的哭声,终于让沈梦昔也心生了怜惜。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怀着孩子,死了丈夫,似乎只能殉夫,或者改嫁。那完颜洪烈英俊潇洒,善解人意,还善待她与前夫的儿子,拿下包惜弱是迟早之事。
罢了,只能说是性格决定命运吧。
“当日令尊令堂身体尚佳,如何两人双双故去?”沈梦昔问道。
包惜弱忽地止了哭声,看向完颜洪烈,完颜洪烈去扶她,“那日......”
刚说两字,就见一个人急匆匆跑到完颜洪烈身边,附耳说了几句,完颜洪烈脸色一变,急急拉起包惜弱的手,“惜弱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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