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7章

    “顾女医?”看见顾明琴,不知是不满还是惊讶,贺孟宇微微蹙眉。

    顾明琴欠身行礼,理所当然地答道:“千年人参并非寻常之物,我顾氏开业三十多年,也仅仅得到两只。如今夜色已深,让忠叔一个人带着如此珍贵的药材,明琴实在是放心不下,只好随之一同前来,希望贺大人可以原谅明琴的一时冒昧。”顾明琴说着,低眉垂首,做抱歉之态。

    贺孟宇如刚才一般,先是打量着她,随后大笑道:“顾女医,你误会了,本府理解你的心情。实话说,顾女医可以亲自前来,本府还是求之不得呢。否则的话,顾忠先生一个人拿来这么名贵的药材,本府还不敢用呢。万一是他擅自做主,没有和顾女医商量,顾女医毫不知情,本府岂不是成了帮凶了。”说完,贺孟宇再次哈哈大笑,好像是心情舒畅。

    似乎是为了配合,顾明琴也弯起嘴角,微微一笑:“贺大人说笑了,尽力救人性命,本就是明琴作为医者的职责所在,不管是多么名贵的药材,如果不能用在治病救人之上,那也等同于一块朽木,不堪大用。只有救活了人命,物尽其用,才算是物有所值。”说着,顾明琴双手托起那枚千年人参,恭敬地递到了贺孟宇的面前。

    看着眼前的女孩,贺孟宇更是眉头紧锁,目光落在她手中的那枚药材上,犹豫了片刻,接过来,细细地打量一番,又放在鼻子下,轻轻地闻了闻,点头说道:“本府虽非神农弟子,不懂得药石之术,却也看得出来,此品非同一般,可谓是百年难遇。顾女医可以不吝拿出,只为救人,此等胸怀,着实让人佩服。”

    “贺大人过誉了,正如我刚才所说,物尽其用,再珍贵的药材,也只能在救人之时才能方显珍贵。”

    “顾女医,本府能不能冒昧地问一句,这颗难得的千年人参,你们顾氏从何而来?”

    “具体情况,明琴并不知晓,只是曾经听叔公说过,二十多年前,有一位卧床不起、奄奄一息的病人来到顾氏,本欲放手一搏,生死有命。不料,祖父妙手回春,使得病人转危为安,不过半个月时间,已经可以下地走路,和平常人无异。临走之时,那位病人留下这两枚千年人参,以感激祖父的救命之恩,祖父推脱不掉,只能暂时收下。”

    顾明琴说到此,停了停,抬头看看贺孟宇的脸色,继续解释道:“事后,祖父才发现,这两枚千年人参并非寻常,很有可能是出自天山之上,珍贵无比,说不定会有起死回生的功效。只是不知道那位病人身份如何,怎么会有如此珍贵之物。所以从那以后,祖父便将此物妥善保管,期待有一天那人重游旧地,可以完璧归赵。”

    “完璧归赵?可现在你……”托起那枚千年人参,贺孟宇蹙眉看着顾明琴。

    顾明琴微微一笑:“事情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且不说那位先生是否尚在人世,就算是还在人世,就算是重游旧地,想讨回这枚千年人参,明琴必然如实相告。明琴有理由相信,如果那位先生得知明琴用去人参,是为了治病救人,必然会体谅明琴,赞同明琴。当初,他将这枚人参留给祖父,不就是为了使得更多的人可以起死回生、转危为安的吗?”

    听罢顾明琴说的话,贺孟宇禁不住鼓起掌来:“说得好,顾女医果然是不一般,女中豪杰,连说出来的话,都让人佩服不已啊。”

    “贺大人谬赞了,明琴能说出这些,也是父亲、叔公教导有方。没有叔公的栽培,就没有明琴的今天……”

    贺孟宇赞许地点点头,随后,把手里的人参交给赵文明:“赵大夫,麻烦你了。”

    “贺大人、大小姐请放心。”赵文明如是说道,随后便退出了房间。

    “贺大人,能否让明琴观察一下病人?”顾明琴试探了一句。贺孟宇点点头,让开一条路,让自己过去。顾明琴微微颔首,表示感谢,然后便在贺孟宇警惕的目光中,走到床边,俯下身来,检查着床上的病人。的确如同顾忠所言,病人情况危急,内伤外伤,若没有人参吊命,很有可能一命呜呼。

    只不过让顾明琴不能理解的是,贺孟宇为什么偏偏看上自己家独有的那枚千年人参?

    “顾女医是打算即可为顾老爷举行葬礼吗?”

    正观察着床上的病人,顾明琴突然听此一问,没办法,只能回过头来,回答贺孟宇提出的问题:“如今世道艰难,敌军兵临城下,明琴担心耽误了时间,无法使得叔公入土为安……当然了,并非明琴不信任贺大人,实在是因为诸事繁杂,叔公一日不入土,顾家一日就无法安宁……”

    “前几天,我听方敏说,那个顾二老爷顾家韦,在顾老爷遇害的第二天,就跑到顾府为难与你,还说什么要卖了医馆?”贺孟宇说着,再次蹙眉,显得不可思议。

    听到这样的话,顾明琴的脑海里立马浮现了另一句,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啊。

    “启禀大人,二叔为人不同于三叔,对于经营之道、药石之术,一窍不通。早在三年前,父亲刚刚去世,二叔就受人蛊惑,意图将顾氏转卖给陈锦显……”

    “把顾氏卖给陈锦显?难道他不知道顾大夫是为陈锦显所害?”

    “当初对于此事,叔公心中有数,只是苦于没有证据,再加上吴天石和陈锦显狼狈为奸,为了保存实力、不打草惊蛇,叔公只能暗中调查,寻找证据,故而,二叔三叔一直是不知情的。”说着,抬头看着贺孟宇,见他点点头,好像是明白了,顾明琴才接着说道,“二叔玩心太重,被陈锦显利用,差点出卖顾氏,幸亏叔公发现及时,训斥了二叔,才使得顾氏可以安然存在,直到现在。”

    说到这,顾明琴顿了顿,又接道:“当初,为了顾氏当家人这个位置,二叔曾经和叔公大吵大闹,因为叔公的坚持和三叔的支持,明琴才有了今天。现如今,叔公去的突然,二叔又重提旧事,仍要卖出医馆,并将明琴迅速嫁人。虽然因为三叔的坚持,二叔不得不暂时作罢;可依着明琴对于二叔的了解,怕又是被人利用,不会善罢甘休……”

    贺孟宇低下头,想了片刻,随后点头说道:“顾女医,本府明白你的意思了。你和顾老爷都是本府的恩人,虽然顾老爷已经不在人世,可本府也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你放心,只要本府在这里一天,你和你的顾氏医馆就会安然存在一天。只要你不主动关门大吉,本府必然会维护你顾氏医馆存在的权力。”

    “多谢贺大人。”得到了承诺,顾明琴自然感激万分。同时,她也许诺贺孟宇,“贺大人放心,若贺大人有什么吩咐,明琴和顾氏必然是竭尽全力、万死不辞。”

    贺孟宇虽然对顾明琴有所怀疑,可听了这番话,也不由地捋着胡须,满意地点点头。

    此时,赵文明煎好了汤药,推门进来。贺孟宇赶快把位置让给他,让他坐在床边,照顾病人喝了药。喝完了药,病人依旧是昏迷不醒,贺孟宇看在眼里,非常不解—

    “药已经喝了,为什么还没有醒过来?”

    “启禀大人,病人情况严重,可以说还有一口气。这碗人参汤只不过是续命,能不能救活,能不能苏醒,本就是个未知数。”赵文明如是解释道,看了眼床上的病人,随后又说,“不过此人呼吸尚在,脉搏微弱,证明复活的迹象,但何时才能醒过来,恐怕还不能轻易下结论……”

    “你是说,你不能确定他什么时候能够醒过来?”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明天早上,应该可以……”赵文明说着这话,声音不大,垂下头来,显得并不确定。

    得不到一个肯定的答案,贺孟宇心情烦躁,禁不住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就在此时,他把目光落在了顾明琴的身上:“顾女医,时辰已经不早了,你又是个女孩子,多有不便,你就早点回去休息吧,别让家里人担心。”

    “多谢贺大人挂念,既是如此,明琴便先走一步了?”顾明琴说着,欠了欠身,制止了顾忠将要开的口,转身便向门口走去,再也没说什么。只是路过赵文明之时,叮嘱了一句,“赵大夫,如果病人出现了什么异常情况,请你马上过来和我说一声。”

    “这是应该的,大小姐放心。”赵文明毫不犹豫的应允道。

    顾明琴点点头,随后又向贺孟宇行了礼,便带着顾忠,袅袅地离开了房间。

    贺孟宇站在门口,目送着女子离去,紧皱眉头,想着刚才的话。过了许久,回过神来,抬头一看,这才发现顾明琴已经走得不见踪影了。看来自己已经发呆了很长时间。长叹一口气,返过身,重新入了房间。赫然看到赵文明正坐在床边,认真地观察着病人的情况。

    “赵大夫。”

    “贺大人。”抬头一看,贺孟宇已经站在自己面前,赵文明急忙站起身,作揖行礼。

    “赵大夫不忙。”贺孟宇摆摆手,免了他的礼,“本府有一事不明,不知赵大夫能否如实相告?”

    “贺大人言重了,凡是赵某所知,必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既如此,本府问你,刚才顾女医所言,关于千年人参的来历一事,不知道是真是假……”

    从衙门里出来,天已经黑了。顾明琴却没有立即上马车、准备回去的意思,只是满脸焦急地左顾右盼,像是在等待着什么,又像是寻找着什么。

    “大小姐……”顾忠不明就里,本想问个清楚,怎知还未开口,就被顾明琴以指覆唇,制止了。

    “这位官爷,请过来一下。”刚好看见有人从县衙门口走出,顾明琴急忙招了招手,让他过来。不为别的,就因为她认出此人是经常跟在方敏身边的那个,“这位小哥,能否问一句,方捕快现在何处?”

    “方捕快啊,今日早些时候,贺大人便命令他出城查找凶手了。”小衙役回答地说道。

    “查找凶手?”

    “就是那些东丽奸细。前两天,贺大人派出去了十个人,查找东丽部队的动向,结果就回来了一个人。算来算去,贺大人可能还是觉得方捕快能力最强,所以就让他前去查看。”年轻衙役如此解释道。随后便关切地询问顾明琴,“顾女医,你找老大有什么事吗?”

    “哦没什么,只是今日没见方捕快在贺大人身边,觉得奇怪,所以就随口问问,真的不好意思,耽误你时间了。”

    年轻捕快摆了摆手,似乎并不在意,和顾明琴道了别,随后就离开了。与此同时,顾明琴也招呼着顾忠上了马车。

    “大小姐,你也别太担心,方捕快武功高强,那些东丽奸细充其量和他平分秋色,不能把他怎么样的,方捕快一定会平安回来的。”顾明琴平日本就和方敏走得很近,再加上顾忠有意撮合,所以顾家所有的人基本上都默认了两个人的关系。现如今,顾明琴向旁人打听方敏,落在顾忠的耳朵里自然而然的以为顾明琴是关心方敏,于是便如此安慰地说道。

    顾明琴不知他心之所想,靠在马车上,微微摇头:“我不是担心他,我只是觉得,贺大人现在好像没那么信任他了……”

    “不会吧,方捕快可跟了贺大人差不多三年时间啊。”顾忠觉得不可思议。

    顾明琴低下头来,认真地看着对面的顾忠:“贺大人信不信任方捕快,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现在贺大人已经开始怀疑我们了。”

    “啊……”顾忠惊呼一声,本能地向后一仰,碰到了马车上,一时疼痛,急忙揉了揉,平静下来以后,细细一想,禁不住点点头,的确如此,只不过……“贺大人到底在怀疑什么啊?”

    “如果我要是知道,事情就简单了。”顾明琴长叹一声,重新靠在马车上。

    其实,关于这件事,她心里早有猜测,和岳成有关。只不过到底是什么关系,一时间她还弄不明白,这就是她刚才打听方敏的原因,想问问情况。只可惜方敏不在,这个打算不得不暂时作罢。只不过如果自己没猜错,方敏真的失去了贺孟宇的信任,对于这件事,他还能知道些什么呢?

    意图向方敏打探贺孟宇的打算,顾明琴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不得不搁浅。因为原来总是有事没事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方敏,这段时间仿佛是人间蒸发了一般,再也没出现过。这让顾明琴不觉奇怪,方敏干什么去了,难道真的如上次那个衙役所言,去探听敌军虚实了吗?顾明琴还记得,三年前,方敏也曾离开过沪城,不过是被吴天石这个大贪官赶出去的;可这一次,是不是也是贺孟宇……

    尽管对于贺孟宇和方敏的关系,顾明琴感到疑惑不解;不过没过多久,接下来的事,就彻底转移了她的注意力,因为顾鑫的遗体回来了。

    在这件事上,贺孟宇还算是信守诺言,在答应顾明琴的第二天,他便派了仵作亲自将顾鑫的遗体送回顾府,经过检查,除去伤处,遗体还算是保存完好。

    既然叔公的遗体已经回来了,接下来的事便是为顾鑫举行葬礼。

    葬礼的主持人是顾家栋和顾岳冲。尽管顾明琴是顾家名义上的当家人,可毕竟是晚辈,又是个女流,主持葬礼,不合规矩。所以在此之前,顾明琴便和顾家栋商量,让他出面,迎来送往。顾家栋体谅顾明琴连日操劳,身心俱疲,便答应了这件事,也毫无理由地答应了顾明琴惟一的要求—让顾岳冲和他一起主持。

    顾明琴这样做,目的很明显,就是想把弟弟推出来,告诉所有人,顾岳冲才是顾家未来的接班人、当家人,而自己这个姐姐只不过是暂时出面,帮助弟弟料理家务罢了。

    顾鑫的葬礼莫名的隆重,全沪城老老少少,相互搀扶着,接踵而至。

    顾氏在沪城已经三十多年了,在这之间,行医济世、锄强扶弱,做过许多善事,得过顾氏恩惠的也是不少。顾鑫虽然不是顾氏医馆的坐堂医生,可这么多年来,也诊治过不少病患,让他们起死回生,恢复健康;尤其是在顾家梁去世后的这三年来,顾鑫一改往日的不闻不问,亲自在医馆里坐镇,对于求助者,更是来者不拒,尽力而为,得过他救助的患者也不在少数。

    此次,顾鑫为人所害,不幸去世,那些曾经得过帮助的人仿佛跑过来参加葬礼,表达感激之情,对于顾明琴,更是嘘寒问暖,诚心关怀。

    葬礼上,顾明琴只顾着和问候者打招呼,表感谢,根本来不及去为叔公哭一哭,甚至没时间走到棺椁前,去看亲人最后一眼。耳边并没有哭声,跪在自己身后的顾明音、顾岳峰二人更是沉默着,一声不吭。倒是有几个被顾鑫妙手回春、死里逃生的老人家,对着顾鑫的棺木,嚎啕大哭起来。

    每当这时,顾明琴总是感同身受,禁不住流下了眼泪。余光中,又有人向自己而来,顾明琴赶紧擦干了眼泪,从地上站起来。

    没有访者的档口,顾明琴也来不及休息,来不及哭泣,只是暗暗地观察着对面的顾家韦。心里奇怪,为什么他今天如此安静?

    只见他跪在地上、低垂着头,面无表情,双手放在膝盖上一张一合,从这个动作,顾明琴就感觉的出来,这个二叔,不耐烦了。不过好在,他没什么举动,依旧是安安静静的跪在那里,没有哭,一滴泪也没有流。倒是他旁边的徐氏哭的稀里哗啦,悲痛欲绝。

    徐氏如此伤心,顾明琴倒是可以理解,毕竟叔公去了,以后顾家韦不管是彻夜不归,还是打她骂她,都没有人能站出来,为她做主了。对于徐氏来说,前途茫茫,自然是悲从中来,比任何人都伤心。

    当然,让顾明琴感到奇怪的不仅仅是顾家韦的安静异常,更奇怪的是他的沉默。这几天,他一句话也不说,一句抗议也没有,尤其是在顾明琴把葬礼的主持权交给顾家栋之时,他居然没有提出任何异议。直到现在,顾明琴还记得那天顾家韦奇怪的态度,一副无所谓、爱谁谁的表情,只是催促着,家庭会议早点结束,他还有别的事情,不能耽误。但具体是什么,他却怎么也不肯说。后来问急了,便不耐烦地说了一句,这件事和你们无关,少管闲事。

    想起这个,顾明琴禁不住皱起了眉头,顾家韦所说的急事到底是什么,对于顾氏,是否有什么影响?

    想来想去,顾明琴还是决定,一定要和顾家栋商量一下,以防万一。

    “大姐,贺大人来了。”

    李凤妹平静的声音唤回了顾明琴的思绪,抬头看去,果然见贺孟宇身着藏青色官服走人了大厅,顾家栋和顾岳冲正在恭敬地问安。顾明琴犹豫了一下,也站起身,走了过去。

    “贺大人。”走到她面前,顾明琴欠身行礼。

    “哦,顾女医。”贺孟宇回了礼,抬起头看向前方的灵堂,长叹一口气,又回头看着顾明琴,“顾女医,能否让贺某给老人家上一炷香?”

    “贺大人请。”顾明琴让开一条路。这时她才发现,跟在贺孟宇身后的居然是许久不见的方敏。其时,方敏也看见了她,只是微微颔首,并未说话,也没有任何眼神交流,便随着贺孟宇去了。顾明琴看到如此,禁不住蹙起了眉头,倒也不好说什么,只得跟着去了。

    顾岳冲早就准备好了,递过来檀香,交给了贺孟宇。对着灵堂,贺孟宇恭敬地拜了拜,把檀香插入香炉,随后便走到棺木前,看着里面安详的容颜,长长地叹着气,久久没有离开目光。

    收回目光,贺孟宇轻轻地摇摇头,什么也没说,便带着方敏,转身离去。因为身份特殊,顾家栋、顾明琴、顾岳冲三人也是一直把他送出了灵堂。

    灵堂外,贺孟宇突然停下了,回头看着顾氏三个人,说道:“本府此次过来,除去参加葬礼,其次还有几个问题想不明白,特来问问顾女医和顾三老爷。”

    一听这话,众人皆是奇怪,尤其是顾明琴和顾家栋两人,相互对视一眼。顾家栋上前一步,拱手一拜,恭敬地答道:“贺大人客气了,贺大人有什么话,尽管询问,但凡知道的,我和明琴必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说罢,又看了眼顾明琴,顾明琴马上点点头,附和他的话。

    贺孟宇微笑地颌了颌首,表示满意,正欲开问,忽然有一人哭着走过来,和顾家栋打招呼。顾家栋认出来了,是顾氏的一个病人,受过顾鑫的恩惠,对他感激不尽。顾家栋不敢怠慢,嘱咐顾明琴好好照顾贺大人,然后就搀扶着老人,颤颤巍巍的入了灵堂。

    目送着二人离开,顾明琴回过神,却发现贺孟宇正捋着胡须,望着顾家栋的背影出神,本能地轻唤几声:“贺大人,贺大人……”

    打了个激灵,贺孟宇回过神来,轻咳一声才问道:“顾老爷今日的葬礼,顾家人是否到齐了?我看除了客人,你们家里似乎没什么人。”

    “贺大人有所不知,当年祖父和叔公逃荒而来,家里的人要么饿死途中,要么杳无音信,祖父和叔公二人拜师学艺之前,身边并无其他亲人,来了沪城,也是白手起家、自力更生。很久之前,叔公为了采药,身受重伤,终身无后,一辈子孑然一身。所以到目前为止,顾家除了明琴姐弟四人,师兄弟二叔三叔,堂弟岳峰,都在这里。”

    “姐弟四人?我看未必吧。据我所知,你的大弟顾岳成,到现在还是杳无音信吧。”贺孟宇故意这样说道。

    听了这话,顾明琴心里“咯噔”一下,贺孟宇终于提到了岳成。目光越过他,向方敏看了一眼,对方紧蹙眉头,似有些为难。而这时,贺孟宇上前一步,挡住了自己的视线。有意还是无意,顾明琴猜不透,也没时间去思考,只能尽快回答贺孟宇提出的问题。

    “是啊,岳成还没有消息,这么多年了,明琴也是非常心焦,不知到哪儿去寻。”顾明琴说着,深深地叹了口气,好不无奈。

    “顾大公子当年离开沪城,到底所为何事,因为那个陈思婉吗?”

    顾明琴摇摇头:“也不全是,当初得知陈思婉是杀父仇人之女,岳成的确是不知所措,想要逃避。刚好此时,书院的朱先生准备入京,岳成也是一年之后,参加考试,两个人便一同去了京城。”

    “可据我所知,这些年来,那位朱先生从未回过沪城,而且当初在沪城也是孤身一人……”

    “当时情况紧急,我们也没想那么多,只想着让岳成远离是非、斩断情丝,匆匆忙忙准备了马车,让他们去了。”顾明琴摇头叹息地说道,似有点后悔。定了定神,抬头看着贺孟宇,接着道,“贺大人,你有所不知,去之前,那位朱先生也留有地址,并且到达以后,岳成还写了一封信,报了平安。只是当明琴告诉他,在医者大会上发生的一切之时,岳成就再也没有消息了。”

    “顾女医觉得大公子可是因为你逼走陈思婉,而记恨与你?”

    “也许是吧,毕竟是我没有信守诺言。”顾明琴苦笑,随后话锋一转,却是斩钉截铁,“不过我没有后悔,如果再来一次,我还会如此。因为我不能让父亲死的不明不白,更不能让顾氏这么多年的家业,毁于奸人之手。”顾明琴说着,看向贺孟宇,神色坚定,不容置疑。

    对上她的目光,贺孟宇心中震撼无比,这个女子的确是非同一般。此时此刻,他再次理解了顾鑫当年力排众议,让这个女子坐上一家之主的位置,原因何在?而且,他有理由相信,虽然顾鑫已经去了,但仅凭这个女人,绝对可以把顾家撑起来,其理由,不仅仅是因为她的医术。

    “这些年来,顾女医真的没有大公子的消息了?”贺孟宇再次询问,“也没有让人出去找寻过?”

    “怎么没有,从一开始没有回信,我们就开始想办法打听他的下落,凡是有人去往京城,我们都会让人帮忙查找,还有岳成第一封信留下来的地址,我们也让人去看过,只是……”顾明琴摇摇头,无奈地叹了口气,“前段时间,方捕快和京城里的朋友联系,让他们帮忙查找,可还是一无所获。”

    “哦?”好像是非常吃惊,贺孟宇回头看着方敏,“可有此事啊?”

    方敏抱拳一拜,赶紧答道:“确有此事,只不过经过那位朋友的努力查找,仍未发现顾大公子的下落,估摸着,可能已经离开京城了。”

    “是吗,这么大的事,你怎么没和本府说起过啊?还有,你的那位朋友姓甚名谁,是干什么的,家里在京城什么地方啊?”贺孟宇似乎把注意力转向了方敏,问了一连串的问题。

    方敏却是犹豫不决,似有难言之隐,看着贺孟宇,好半天没有开腔。

    贺孟宇并没有等他回答,转过身来,重新看着顾明琴,笑笑说道:“顾女医这么多年来没有打听到令弟的下落,时至今日,或许本府可以帮忙。”

    “贺大人?”听到这样的消息,顾明琴吃惊又兴奋,真的有岳成的下落了?

    看着顾明琴兴奋的模样,贺孟宇平静地点点头,答道:“其实这些年来,本府和顾老爷的几次闲聊,也提起过令弟。虽然顾老爷嘴里骂骂咧咧,说什么不孝之子、不要也罢,但为人父母,本府也非常理解顾老爷的思念之情,这些年来,也是派人四处查访,因为一直以来杳无音信,所以也没有惊扰过顾老爷。本以为今生今世一无所获、对不起顾老爷,前段时间,本府的一个朋友突然来信告诉本府,他似乎打听到了顾大公子的消息……”

    “他在哪儿?”不等贺孟宇把话说完,顾明琴就迫不及待地问。

    “东丽。”贺孟宇说着,沉下脸来,冷冷地看着顾明琴。

    “什么,岳成居然在东丽?”顾明琴大惊失色,“这怎么可能?”

    “顾女医真的不知道吗?”贺孟宇蹙着眉头,紧盯着顾明琴,似不放过她的一举一动。

    茫然地摇摇头,顾明琴显得不措:“我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年来,我一直以为他还在京城,是因为赌气,才把自己藏起来,不愿意和家里人联系,就算是离开京城,也不可能跑得太远,可我万万没有想到……贺大人,无缘无故的,岳成去东丽干什么?”顾明琴此时也拧起了眉头,望着贺孟宇,等着他的答案。

    “顾女医作为大公子的亲姐姐,最亲的人,顾大公子如何打算,顾女医真的不知道?”

    “我怎么会知道,这三年来,我根本就不知道他在哪儿……”顾明琴再次感受到贺孟宇对自己的怀疑,他的步步紧逼,让顾明琴有些惊慌失措。恰在此时,脚步声响起,侧目看去,顾家栋此时也走了过来。

    “什么,你说,岳成去了东丽,这怎么可能?”显然,贺孟宇刚才的话,顾家栋也听见了,不免惊讶万分。小心地试探了一句,“贺大人,是不是您的那位朋友认错了人?”

    恍然的,贺孟宇拍了拍脑门:“有可能,有可能啊。本来本府来到沪城就比较晚,来之前,顾大公子已经离开,长的什么样子,我都不知道,只是曾经向顾老爷打听了一下他的特点,就随口和朋友说了一句。现在仔细想想,像顾大公子这样的年轻人不胜枚举,也许是真的那位朋友认错了人。实在对不起,本府还有事,就先走一步了,两位节哀顺变吧。”

    说完,就带着方敏,慌慌张张地离开了顾府。

    下意识地跟了几步,看着二人渐渐远去,顾明琴便停了下来。她想不明白,贺孟宇怎么突然提起顾岳成,而且还告诉自己,顾岳成去了东丽?前几天,还是向别人旁敲侧击,现如今开诚布公,贺孟宇的目的是什么?此时,顾明琴突然明白了贺孟宇对自己的怀疑,果然是因为岳成。

    难道岳成真的去了东丽,是因为陈思婉吗?想到这,顾明琴心中一紧。可为什么,贺孟宇会知道这件事?再则说了,如果岳成真的为了陈思婉,去了东丽,那么陈思婉重回沪城的目的是什么,为了对付自己?岳成会让她这么做吗?顾明琴突然想起,贺孟宇刚才说出此话时,方敏也露出了吃惊之色,难道他也不知道?

    不过临走之前,方敏向自己投来了安慰的目光,好像是让自己耐心等等,他说不定会给自己一个答案,而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拭目以待。

    “真的没有岳成的消息吗?”

    听到声音,顾明琴回过神,看着身旁的顾家栋,轻轻摇头:“什么办法都想过了,就差我亲自去一趟了,只是医馆里走不开,一直没有机会,方捕快也一直在帮忙打探,可是……”顾明琴说着,摇摇头,一声叹气。

    “会不会真的如同贺大人所说,岳成是去了,去了东丽?”说这话时,顾家栋的声音有点颤抖,“我听说那个陈思婉就在东丽,他们会不会……”

    说着说着,顾家栋有点激动,控制不住的抬高了声音,就在此时,顾明琴以指覆唇,制止了自己—

    “三叔,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承认,岳成当初和那个陈思婉的确是倾心相许;可他最后知道了真相,听从叔公的安排,去往京城,就说明他已经做出了选择,这样的选择,绝不会轻易改变。三叔,岳成是顾家的子弟,你看着他长大的,在家国危难之时,他会如何抉择,难道你还不相信吗?”

    顾家栋听罢,也是无言以对,站在长辈的立场上,他不得不承认,顾岳成是个好孩子,应该做不出背叛家国、投靠敌人的倒行逆施之举。只是这三年来,这孩子不知所踪,没有半点消息,去了哪里,干了什么,无人知晓。贺大人刚才所言是确有其事,还是认错了人,亦或是故意试探,一时间,顾家栋也猜测不透。心中忐忑之时,却听得顾明琴安慰般地说道—

    “三叔,你也别想太多,虽然贺大人突然提起岳成,有些奇怪,或许真的如你所说,是认错了人。改日,我去方捕快那里问问消息,看看贺大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好吧,明琴,那你多留意吧,辛苦你了。”

    “三叔,你客气了,我们进去吧,葬礼还要继续。”

    听顾明琴这么一说,顾家栋也就不作他想,叹了口气,点点头,便转过身,和顾明琴一起重新入了灵堂……

    就在两个人转过身的那一刹那,顾明琴清楚地看见顾家韦在那里探头探脑的,好像观察着什么。一遇上自己的目光,立马缩回脑袋,低下头去,如刚才一般,老老实实地跪在那里守灵。虽是如此,但顾明琴还是隐隐的感觉到顾家韦这段时间的怪异,只是问题出在哪儿,却无从知晓。还是算了吧,待得叔公的葬礼结束,再和顾家栋好好商量一下吧。

    虽然这样想着,但总是计划赶不上变化,葬礼结束,顾鑫下葬,一家人忙忙碌碌,重回顾府,已经是深夜。坐在椅子上,休息了片刻,缓过神来,顾明琴才发现顾家韦并不在场。问了三叔,才知道原来叔公刚刚下葬,自己这个二叔就以身体不适为由,带着徐氏提前离开了。

    顾家韦这一行径,让顾明琴越发觉得莫名的不安。她不愿意怀疑自己的亲人,只是事非寻常,时机敏感。本想着和顾家栋商量一下二叔的情况,把自己心里的怀疑告诉他,但看见顾家栋瘫在椅子上、满面疲惫的样子,顾明琴也是心有不忍,想着明天再说,反正也不急于一时。于是就让顾忠安排房间,让顾家栋、顾岳峰父子俩住在家里。

    安排好一切,顾明琴这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了自己的房间。或许是因为太累了,连衣服也顾不上脱,合衣倒在床上,就不知道东南西北了……

    “轰隆隆--”

    顾明琴是被一阵巨大的轰鸣声惊醒了,睁开双眼,猛地从床上坐起,回头看向窗外,什么声音?

    “轰隆隆--”又是一阵巨响,随后便是片刻的安宁。

    “咚咚咚—”

    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惊得顾明琴从床上跳起,望向关闭的房门—

    “大小姐,你快起来啊,东丽人攻城了。”

    听到此话,顾明琴来不及穿好衣服,一个箭步冲到门口,打开房门:“你说什么,东丽人攻城了?”怎么会如此突然。

    顾忠注意到顾明琴衣衫不整,可现在顾不了这些,刚要简单的解释几句,“轰隆隆”又是巨大的轰鸣声。这时,顾明琴扭过头,本能地看向窗外。顾忠却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赶快跟我走。”说罢,拖着顾明琴就往外跑。

    顾明琴没有任何思考的余地,只能加快速度,跟上他的步伐,快步向外奔去。耳边,哭喊声、脚步声,杂乱无章,可见城里已经慌成一团,是啊,的确是太突然了。此时,顾明琴想到了自己的家人:“明音和岳冲,还有三叔、岳峰……”

    “大小姐放心,我已经让人去通知了。”

    来到府门口,看见所有人都到齐了,顾明琴才算是舒了口气,正欲说点什么,“轰隆”又是一阵巨响,这一次,顾明琴听清楚了,是炮声。两军交战,猝不及防。

    “明琴,家里不安全,到防空洞那边去躲一躲。”顾明琴还没发话,顾家栋就先开了口。

    顾明琴自然没意见,她也是这么想的,点点头,和李凤妹一道,扶起顾明音,就要往外走。突然她想到些什么,放开妹妹,随后说道:“你们先走,我很快就到。”说着话,人已经反身向后院跑去。

    “明琴……”

    “大姐……”

    顾家栋和顾岳冲皆想跟过去,却被顾忠及时拦住了:“三老爷,二公子,你们先别去了,先走吧,我去看看,我知道大小姐干嘛去了。三老爷,二小姐和二公子就拜托你了……”

    顾家栋刚想说点什么,那巨大的炮声再次在耳边炸开,一时间身体不稳,原地晃了几下,幸亏儿子在一旁扯了自己一把。回头看去,顾忠已经追着顾明琴而去了,想起他刚才的叮咛,不作他想,抓起顾明音和顾岳冲二人就快步冲出了顾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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