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二十二日,在得知西府兵马抵达安龙城下的消息后,永历帝特令锦衣卫指挥使马吉翔代为出城相迎。
马吉翔先前就一直想要与定国取得联系,从而为自己留一条后路,奈何却被白文选横插一脚,到头来什么也没捞着。正当马吉翔失望至极的时候,没想到永历帝居然把迎接西藩这个重要的差事交给了自己,马吉翔自是大喜过望,当即兴匆匆地带着鼓乐仪仗及一队美艳的舞女赶往城外。
方才抵达城门口,就见西宁王的大纛由远及近,缓缓而来,马吉翔稍稍平复了一下紧张的情绪,旋即把手一挥,霎时间鼓乐响起,鞭炮齐鸣,一群舞女也跟着在城门前翩翩起舞。定国穿着一身戎装,于城门前驻马停下,望着一个个婀娜多姿的舞女在眼前不停地晃来晃去,嘴上虽没说些什么,但还是忍不住微微皱了皱眉。
马吉翔善于察言观色,一眼就看出定国并不喜欢这排场,赶紧抬手一挥,把舞停住,鼓乐声也随之戛然而止。紧接着,马吉翔满脸堆笑地快步迎至定国马前,毕恭毕敬地抱拳施礼道:“卑职锦衣卫指挥使马吉翔恭迎西藩!”
定国对马吉翔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早已了如指掌,知其依附孙可望,在朝中素来飞扬跋扈,人送外号“马皇帝”。今日陡然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忍不住上上下下重新打量了他一眼,笑着调侃道:“哦?原来你就是文安侯?本帅早在两广之时就常听人说起汝之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西宁王谬赞,卑职惶恐!”马吉翔明知定国此言带着几分讽刺,但自己根本惹不起定国,也只能是装傻充愣,假装没有听懂,同时将整个身子躬得更低了。
定国毕竟初来乍到,加上此刻马吉翔代表的还是永历帝,因此也只是适可而止,旋即收敛起戏谑的笑容,客客气气地询问道:“文安侯,皇上安在?”
“回西宁王的话,皇上正在宫中翘首企盼,王爷请!”马吉翔心中长舒了口气,连忙侧身让出一条进城的通道,伸手示意定国入城。
定国不愿与马吉翔多费口舌,遂将其撇在一旁,与高文贵、靳统武、吴子圣、金维新等人,带着数百精骑穿过城门洞,在沿街百姓的欢呼簇拥下,缓缓朝皇宫方向行去。
安龙府本就不大,众人没走多远便到达了皇宫前的广场,定国吩咐众人在此等候,然后翻身下马,解衣卸甲,换上一身朝服,由一名太监在前领路,独自一人入朝觐见。
见定国缓步踏上御陛台阶,站在殿门前的传宣太监当即高声宣报道:“西宁王觐见!”
在两列朝臣齐刷刷的目光注视下,定国踏着沉稳的步伐跨入朝堂,这间朝堂尽管几经扩建修葺,但依旧显得十分局促狭小,定国刚一抬头就见永历帝端坐于龙椅之上,正目光殷切地望向自己。
此情此景,定国心头不禁一酸,忙不迭地跪倒在地,叩首拜道:“微臣李定国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永历帝在安龙历经数年磨难,今日终于得见定国,激动心情自是难以言表,又见定国相貌堂堂,气宇轩昂,对他的好感更是加深了几分。
“爱卿快快平身!”只见永历帝突然从龙椅上站了起来,快步走到定国面前,一把将他从地上搀起,垂泪言道,“朕久知卿忠义,但恨相见之晚,更恨无一女可配于卿矣!”
听永历帝这么一说,定国心中更加激动,再度跪倒在永历帝面前,伏地恸哭道:“臣蒙皇上知遇之恩,本欲待取两粤以后再迎銮舆,然未能如愿,以至陛下陷于水深火热之中,臣虽万死亦不足以赎己之罪也!”
定国一哭,永历帝也不禁回想起自己这些年来的心酸往事,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一时间,君臣二人竟是相拥痛哭,在场朝臣见此情景也颇为动容,纷纷悄悄抹泪。
为了让永历帝安心,同时也为表明自己的忠心,定国在起身后,一把抹去眼泪,然后将朝服脱下半边,在众人面前转过身去,袒示后背,但见定国后背之上赫然刻着“尽忠报国”四个大字,字字深入肌肤。
永历帝看后忍不住再次潸然泪下道:“西宁王真乃我大明朝之岳武穆也!然朕此生绝不会做宋高宗!你我君臣相伴始终,永不相负!”
众朝臣也是感慨万分,齐声夸赞定国忠义无双。
在一片夸赞声中,定国重新穿好朝服,见众人从头到尾只顾着赞扬自己,却一句也没提到白文选,于是又为白文选请功道:“皇上,此番救驾若不是毓公将军忠义,暗中守护朝廷,拖延时日,恐怕还未来得及等微臣赶到安龙,皇上已被挟持去往贵阳。因此论功、论忠,毓公将军皆首屈一指!”
永历帝听后深以为然,连连点头称是道:“白文选忠义,朕岂能不知,只待朝廷脱离险境,朕定当论功行赏!”
话说到此,永历帝突然想起定国大病初愈不能久站,连忙吩咐太监搬来一张座椅,赐定国殿中落座。待定国坐定,永历帝又迫不及待地向他询问起了两广目前的形势。定国不敢有所隐瞒,立刻一五一十地详细做了禀奏,并承诺只待内部局势稳定之后便会再度出兵进军两广,收复失地。
君臣相见恨晚,交谈甚欢,不知不觉已到中午时分。永历帝见时候不早,遂命诸臣先往朝房歇息,然后传旨御膳房于宫中大摆酒宴,为定国一行接风洗尘。
待众臣退去,永历帝立即提笔草拟出席酒宴的臣工名单,司礼监太监王坤侍立于一旁,边研着磨,边悄悄瞄向名单,不想一眼就望见马吉翔的大名居然也赫然在列。
王坤素来对永历帝忠心耿耿,他抬头见四下无人,赶忙对永历帝谏言道:“皇上,莫非您忘了十八先生之事?诸先生可都是惨死于永安侯之手!若不是吴阁老他们以死保护皇上,使秦王没能抓住把柄,皇上怕是难逃此劫?过去秦王把持朝政时,无法惩处此贼还算情有可原,若今日再以大臣之道对之,岂不是寒了众臣工之心?将来又有何人敢效忠皇上?其中利害,请皇上三思!”
王坤的一席话瞬间点醒了永历帝,他连忙大笔一挥,将名单上马吉翔的名字勾去,然后将修改好的名单交至王坤手中,吩咐其尽快前去安排酒宴事宜。
且说马吉翔在朝房之中,见众臣纷纷去往赴宴,惟独没有点到自己的名字。一种不祥的预感顿时蔓延遍马吉翔周身,他心知大事不好,不禁后悔起当时没有跟着叶应祯逃往贵阳,然而此时朝房外已有重兵把手,根本无路可走。见此情景,马吉翔不禁万念俱灰,只得找了张座椅颓然坐下,听天由命。
朝中诸臣早就对马吉翔、庞天寿二人敢怒不敢言,今日见马吉翔不在酒宴名单之中,知其大势已去,于是在酒宴之上相继发难,弹劾二贼依附秦藩,戕害同僚之罪,人人皆曰可杀。
定国本想趁着群情激愤,将二贼一并拿下处死,不料马吉翔和庞天寿二人已有先见之明,老早就在永历帝面前认罪,永历帝心慈手软,居然开口替他们求情。定国不敢违逆永历帝的意思,只得作罢,命人将马、庞二人暂且收押,打算等到朝廷脱困之后,再做处置。
由于此前定国在新会战役中损失惨重,实力大不如前,而安龙府又处于孙可望的势力范围内,为防止孙可望孤注一掷派大军前来争夺永历帝,待至酒宴过后,定国便匆匆与白文选返回城外大营,商议移跸事宜。如今大明朝控制的地区也就只剩下了滇、黔一隅之地,既然贵州不能呆,能去的地方也就只剩下了云南。
两人经过短暂的商议,一致认为只有将朝廷迁往昆明方为上策。定议之后,定国遂再次赶往宫中,向永历帝禀报。
见到永历帝,定国立刻开门见山地说道:“皇上,臣与毓公将军一致认为,秦王野心勃勃,随时可能率军犯驾,如今安龙已是险境,为大明江山计,还请皇上尽早移跸昆明!”
永历帝眼前不由一亮:“去昆明?”
定国点了点头,继续向永历帝解释道:“安龙处于四战之地,又在秦王势力范围内,臣以为还是应当尽快离去为妥!不久前,黔国公曾派密使前来军中,请臣救出圣驾后,移跸云南。这些时日,臣思来想去,的确也就只有以昆明作为行在最安全。故臣打算请皇上速速离开安龙,暂且避往云南,不知皇上以为如何?”
永历帝早就在这个山沟里住够了,又常听太监们说昆明四季如春,犹如世外桃源一般,自是心生向往,毫不犹豫地表示了同意:“如此甚好,一切听凭西宁王做主!”
事不宜迟,在得到永历帝的许可后,定国立即自军中挑选出五百名忠诚可靠的将士,由溥兴统领,扈卫宫眷先行一步。
待至二十六日,定国遂以李远为先锋,领兵三千在前开路,又命吴三省为后卫,领兵三千负责断后。自己则与白文选、靳统武等统率主力兵马,居中保护永历帝君臣一行,浩浩荡荡地由安龙出发,进抵普安,并于盘江构筑防线,以防孙可望来袭。
在普安休整数日后,大军又继续向西行进,直抵云南境内。
就在永历君臣抵达云南的同时,二月初四日,南宁府再度被清军攻陷,清左翼总兵马雄部一路追至濑湍,击溃了败逃至此的明军残部,生擒阳春伯李先芳,明军在广西控制的大部分州县亦被清军重新占领。
二月十一日,定国护送着永历帝一行抵达曲靖府,为确保永历帝的安全,定国在与白文选商议之后,决定将行在暂时安置于此,然后自率精兵先行前往昆明,筹备入城事宜。
此时镇守云南的是泰国公刘文秀、固原侯王尚礼,以及黔国公沐天波,共计一万兵马。另有王自奇率军五千驻守楚雄,贺九仪引兵五千驻守武定,互成掎角之势。
李定国率勤王之师进入安龙的消息很快传至昆明,文秀与王尚礼、沐天波二人尚在讨论是否要派人前去安龙打探消息,没曾想提塘又带回了新的消息,说定国扈卫着永历帝一行已进入云南境内,暂跸于曲靖。
三人见事态紧急,立刻飞檄召来滇中诸将共同商议应对之策。这些将领大多都是孙可望的亲信,听闻定国兵至,有的人建议出兵前去堵截,有的人建议固守昆明以待援军。一时间,诸将各持己见,议论纷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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