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孙可望在贵州全力备战,然而除了少部分心腹死党外,他进攻云南的计划却并不能够获得部下的真心支持,毕竟云、贵两军,同根同源,皆出自大西军一脉,没有多少人愿意为了孙可望一己之私同室操戈。
就在此时,孙可望任命的兵部尚书程源、都察院郑逢元突然来到贵阳大兴寺,探望被囚禁于此的原四川巡按钱邦芑。
先前,钱邦芑由于对孙可望心怀不满,屡屡拒绝出任其官,更是在孙可望的逼迫下,不惜削发为僧,取法名大错。孙可望知其隐居僻处,仍不死心,又命人前去相劝,哪知钱邦芑却回诗答道:“破衲蒲团伴此生,相逢谁不讯孤臣?也知官爵多荣显,至恐田横笑杀人。”
孙可望勃然大怒,立即派人前往捉拿钱邦芑,把他关了起来。尽管坐困于此,可钱邦芑的消息却是灵通,在风闻孙可望即将进犯滇都之后,他不禁忧心忡忡,今日正好见程源、郑逢元前来问计,经过一番试探,知其二人皆都忠于永历帝,钱邦芑于是便将自己心中构思已久的计划和盘托出:“马进忠、马宝、马惟兴三位将军,以同姓相密,与巩国公多有交情,虽隶属秦王麾下,然皆朝廷旧勋故臣,受国恩颇重,他们曾与贫僧谈及此事,尽是忿忿之色,皆言愁图报朝廷而无路也。至于秦王标下,惟巩国公心向朝廷,贫僧曾与之私誓,相约决不相负。今秦王欲取云南,必用此数人为将,只须从中用计,打败秦王可谓易如反掌!然贫僧被幽禁在此,无法外出,只能劳烦二公代为转达了。”
二人大喜,遂拜别了钱邦芑,匆匆从大兴寺出来,直奔白文选府邸,向他转告了钱邦芑之言,旋即又马不停蹄地去见了马宝,与其定下行事方案,并托马宝劝说孙可望归还白文选兵权,委以重任。
贵阳城中暗潮汹涌,可孙可望对此却是一无所知,他认为自己稳操胜券,甚至命人预先打造了扭锁三百副,打算等到大军攻破滇都之日,以此囚禁永历君臣返回贵阳。
定国在得到细作从贵阳传来的密报后,深感独木难支,急奏请永历帝道:“秦王反形愈显,恐不日便将进攻云南,如今朝廷缺兵少粮,而秦王势大,诸臣皆惧,更有秦王旧部暗中串联,谋夺滇都。臣请皇上降旨,速召蜀王回滇,以御强敌。”
永历帝心中恐惧,脸色不由大变,担心一旦城陷,自己性命不保,慌忙颁下谕旨,急召文秀领兵入卫。
自从入川以来,文秀不断派兵攻略附近州县,广积粮草,渐渐有了些许起色,他本打算以此作为抗清的根据地,没想到头尾才不到一年光景,永历帝居然又命自己返回云南。
眼见心血付诸东流,文秀自是心痛不已,忍不住仰天长叹道:“吾本待在此屯兵积粮,养精蓄锐,而后光复大明,不料内乱丛生,祸起萧墙,大明危矣!”
然而君命不可违,在无奈之下,文秀也只能是挥泪别川,率军退回了滇中。
与此同时,清平西王吴三桂也得到了明朝内讧一触即发的密报,他深知这是彻底消灭盘踞于西南一隅永历朝廷的最好机会,当即亲自赶往广西桂林,召开军事会议,与尚、耿二藩商讨进兵之策。
清广西提督线国安率先在会上发言道:“末将以为可以趁着明朝内讧之际,兵分两路,同时进攻贵阳、昆明,彻底剿灭永历小朝廷,活捉朱由榔!”
待线国安把话说完,靖南王耿继茂又接着说道:“本王倒是以为不必急于出兵,尽可以等到孙、李二人打得两败俱伤之时,再坐收渔利,如此方为上上之策!”
平南王尚可喜不禁点头称是道:“本王赞同靖南王之策,如此一来,咱们即可以坐收渔利,又可以减少我军伤亡,可谓是一举两得!”
诸将也都纷纷跟着表示附和,吴三桂见大家全都是这个意思,于是决定道:“既然如此,且传本王军令,各营回去之后,抓紧筹备军械粮草,以逸待劳,只等时机成熟,立刻兵分两路,一举生擒朱由榔,不得有误!”
“谨遵平西王令!”诸将齐声高喊一声,旋即各自离帐散去。
就在清军蠢蠢欲动之时,孙可望却为了集中全力对滇用兵,不断从各州县抽调兵马,对于清军可能发起的进攻,根本无暇顾及,一时间,贵州门户洞开。
吴三桂见有机可乘,遂派出一小股精锐,试探性地逐步向贵阳方向逼近。然而孙可望居然选择性地忽视了这份军报,仍旧决定继续出兵,进攻永历朝廷。
大战在即,孙可望原本是打算委任冯双礼为征逆招讨大将军,可冯双礼却力辞不就,马宝借机对孙可望建言道:“正所谓使功莫如使过,毓公将军受恩有年,威名服众,军中可为大将者无出其右也。末将以为,欲要攻滇,以毓公将军为帅最为合适。”
孙可望仍心有顾虑:“话虽如此,然其毕竟违抗过孤之军令,孤又如何能够放心使之为将?”
马宝看出孙可望有所动摇,于是接着劝说道:“当初毓公将军于云南受封,屡辞不允,亦是势不得已,并非出于真心。今秦王若能重加爵赏,委以大任,其当必感恩图报也!”
孙可望思虑再三,遂命马宝引白文选前来觐见。白文选自从听了钱邦芑之言,已经拿定主意,要以大局为重,先将兵权拿到手,再做其他打算。故而这回在孙可望面前,他不但佯装恭顺之态,连连向孙可望叩首请罪,更是恭维奉承孙可望颇具龙颜,应早正大位,取明而代之。
白文选的态度令孙可望很是满意,先前的顾虑顿时烟消云散。
尽管实力占据着绝对优势,可随着起兵之日愈来愈近,孙可望心中多少还是有些紧张焦虑。为求心安,孙可望只带了一名侍卫,便匆匆策马出城,来到位于贵阳城郊二十余里外的古林寺,拜访主持方丈空圆大师,想要卜问吉凶。
空圆大师盘腿端坐于蒲团之上,在听完孙可望说明来意后,闭目养神了许久,这才缓缓开口言道:“施主此去莫带白马。”
孙可望困惑不解,刚想要细问,空圆大师又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来时菩萨面,去时老僧头!阿弥陀佛!”
孙可望满心狐疑,但不论他再怎么发问,空圆大师都以天机不可泄露为由,不肯再多说一句,并作出了送客的手势。无奈之下,孙可望也只能是悻悻而去,随即下令裁汰军中全部白马,诸将虽不解其中奥妙,但还是依令行事。
八月初一日,孙可望于贵阳誓师,正式发动了叛乱。他令冯双礼留守贵州,又以白文选为征逆招讨大将军,总统诸军前行,马宝为正印先锋官,然后自领主力大军于后,合兵共计十四万,号称二十万大军,以清君侧之名,大举向云南进犯。至十八日,叛军已渡过北盘江,向着曲靖杀来。
按照孙可望事先的谋划,只待自己率大军攻入云南,驻扎于楚雄、姚安一带的王自奇便当立刻率部东进夹击滇都。不料在七月时,王自奇却因醉酒后误杀定国营将,担心遭到定国的责罚,于慌乱之下带着张明志、关有才两镇营兵逃离了楚雄,一路向西,渡过澜沧江抵达永昌,再也无法配合孙可望的攻势了。
当孙可望犯阙的紧急军报传至滇都,云南贡院内正在举行乡试,一时间举朝震惊,全滇上下人心惶惶,可定国在众人面前却并没有显露出一丝慌乱,下令乡试仍旧照常举行,待到考试结束,取王肇兴等五十四人,俱授各官。
此时双方实力相差悬殊,孙可望为了进攻云南,不但尽出贵州精锐,更是将四川、湖南一带的驻军全部调回,而定国所部尽管号称五万,但实际上随着王自奇叛逃滇西,滇都城内就只剩下了六千余名将士,加上文秀从四川带回的兵马,总共也只有不到三万人。
不过在定国看来,虽说孙可望兵强马壮,但毕竟师出无名,人心不齐,而己方尽管人少,却是正义之师,可以凝聚人心,以少胜多。为此,定国于九月正式向永历帝请战,永历帝当即宣布削去孙可望秦王封号,并下诏授予定国专征专伐之权,挂招讨印,赐尚方宝剑,便宜行事,蜀王刘文秀为副招讨。
为了保证永历帝的安全,使滇都免受战火,定国在与文秀商议之后,决定主动出击,于交水一带拦截孙可望大军,在此与其决一死战。
大军出发之际,为防止王尚礼在滇都城内作乱,定国于是找来黔国公沐天波和平阳伯靳统武,对他们叮嘱道:“此番出征,关系着大明生死存亡,为确保后方稳定,本王已抽调保国公所部兵马随同出征,汝二人留守滇都之时,还须严防其有所异动!不可掉以轻心!”
二人自是满口答应,定国旋即让靳统武暂且退下,只留沐天波一人在屋中,继而压低声音,坦然对其交底道:“今本王与蜀王合军前往迎敌,然敌强我弱,胜败未曾可知矣!本王欲将皇上及朝廷托付于黔国公。放眼天下,在云南地界上,也就只有你黔国公有能力保护皇上了,他日若是本王前线兵败,黔国公定要尽快带着皇上离开滇京,退往安全之处,坚持抗清,匡复大明,一切全都拜托于黔国公了!”
听定国把话说完,沐天波岂能不知定国的良苦用心,当即拍着胸脯保证道:“晋王尽管放心,有我沐天波一对流星锤在手,定保皇上和朝廷安然无恙!”
定国心中感慨万千,当即紧紧握住沐天波的手,两人尽管没多说一句话,但却是心照不宣,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大军出征之日,永历帝亲自登上午门行遣将之礼。待至礼毕,定国遂命骑兵列阵于殷春门,步军列阵于丽正门,接受永历帝的检阅。永历帝顶着炎炎烈日站在城楼上,见明军将士军容严整,士气高涨,那颗悬着的心才总算是放进了肚中。
从城楼上下来,永历帝又命马吉翔在咸宁坊下设宴,为此次出征的诸将饯行。
待至酒足饭饱,定国立刻命李本高、高文贵二人为前锋,率本部人马先行,自己则亲领主力于后跟进。
大军隆隆起行,永历帝心中不舍,带着朝中诸臣一路送到了城郊归化寺,在定国与文秀的百般劝慰下,方才停下了送行的脚步。
此时,孙可望的叛军前部在一路未遇任何抵抗的情况下,也已经兵不血刃抵达了曲靖附近的交水河畔,大战一触即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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