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微微泛出了鱼肚白,残破的旌旗在清晨的寒风中猎猎作响,地上尚未燃尽的火把正袅袅冒着青烟。经过整整一夜激战,铁索桥前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那些失去主人的战马,无助地在战场上四处游荡,时不时地发出阵阵惊恐的嘶鸣。
寒冷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息,随着清军稍退,李永成清点人数才发现,李春铭不知在何时战死,而三千将士此刻也只剩下了不足千人。
“天已经亮了,是否让大伙退过铁索桥,撤往曲靖与大军会合?”陈玺带着满身伤痕,一瘸一拐地来到李永成面前,小声提醒了一句。
李永成扫视一眼四周将士,思虑了片刻,方才说道:“此桥乃是通往曲靖的必经之路,只要咱们在此多坚守一刻,就能够为大军重新布防争取多一些时间!陈玺,你且带上三百将士护送重伤员退过铁索桥,然后放火烧断铁索!”
陈玺听罢不禁大吃一惊:“怎么,哥哥你不过桥了?”
李永成望着陈玺,凄然一笑道:“大丈夫死则死矣,何足惧哉?毋须多言,速速过桥,愚兄且在此为你们拖延时间,切记,务必要将此桥完全毁去!”
陈玺见说服不了李永成,只得猛地一跺脚,点齐三百将士,带着重伤员撤过了铁索桥。
与此同时,多尼也从安龙亲自赶到了前线,他一身戎装,威风凛凛地驻马立于阵前,对着诸将厉声下令道:“明军就只剩下不足千人,再给尔等一个时辰,若是还拿不下铁索桥,提头来见!”
诸将脸色一凛,连忙各自归阵准备去了。
不消片刻,清军便又重新发起了进攻,在一轮接一轮的猛烈攻势下,才不到半个时辰,留守桥头的数百明军将士就仅剩下了不足二十人。李永成眼睁睁看着将士们一个接一个地在自己面前倒下,不由两眼发红,只见他怒吼着冲向敌阵,猛地一个翻身,躲开攻击,旋即使出扫堂腿,将两名近身的清军扫倒,不等他们落地,锋利的刀刃已然划开了两人的脖颈。还没来得及起身,旁边三把长矛已然紧随而至,李永成迅速抱起一旁的尸体,挡在身前,然后趁着三把长矛刺中尸体,还没拔出的空隙,迅速迫近至三名执矛的清军面前,反手一刀,生生将三人手腕切断。
就在三名清军痛苦哀嚎的同时,侧面又有一名清军举刀劈了过来,李永成眼看躲不开了,不得不抬起左臂,伸手去挡。谁知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际,一个黑影突然挡在了李永成面前,硬生生地用他的血肉之躯挡下了这致命一击。
李永成定眼一看,万万没想到,替自己挡刀的,居然是刚刚已经退过铁索桥的陈玺。李永成忍不住大吼一声,飞身跃起,一刀将砍伤陈玺的那名清军劈成了两半,而后迅速回到陈玺身边,将他从地上托起,满脸的不解道:“陈玺,你怎么又回来了?”
陈玺嘴里吐着血沫,眼瞅着就要不行了,但他还是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冲着李永成微微一笑道:“哥哥,铁索桥已经烧毁,你就尽管放心吧!你我兄弟同生共死,我岂能苟且偷生?愚弟和春铭先走一步,在黄泉路上等着哥哥,咱们兄弟三人说说笑笑一起做伴,岂不快哉?”
眼睁睁看着陈玺在自己怀中咽下最后一口气,李永成不禁心如刀绞,他当即将陈玺的遗体小心翼翼地放回地上,旋即撑着刀柄重新站了起来,转头看了眼身后还活着的三四名弟兄,没有任何退缩,便向着面前黑压压的清军冲了过去。
持续整整一夜的喊杀声终于彻底平息,除了护送重伤员返回曲靖的的三百人外,其余包括副将李永成、总兵李春铭、陈玺在内的所有明军将士,皆壮烈殉国。
此时北线吴三桂已越过七星关,南路卓布泰已占据安龙、贞丰、黄草坝,定国在曲靖徘徊数日,眼见三路阻击皆告失利,认为再留在这里也没有多大意义,遂命冯双礼断后,随即率军离开曲靖,向滇都撤退。
而多尼见铁索桥已被明军彻底烧毁,只得下令全军砍伐竹木,编成排筏横渡北盘江,然后又在松岭击退冯双礼部的阻击,完全占据了贵州。
遮炎河战役的失败意味着定国精心布置的滇黔防线全面崩溃,尽管明军的节节抵抗给清军带来了极大的伤亡,但明军的损失也十分惨重,贵州军民死伤多达三四十万人,尤其是那些追随定国转战湖广、四川、广西、云南、贵州诸省十余年的百战精锐,几乎消耗殆尽。
听闻清军即将大举进入云南,大批难民被迫拖家带口,背井离乡,追随明军向滇都方向奔逃,一时道路为之阻塞,哭喊声不绝于耳。
不久后,吴三桂与卓布泰两路清军亦先后抵达北盘江,并在此搭造浮桥,渡江与多尼部会合。曲靖知府盖世禄听说三路清军会师来攻,吓得是魂飞魄散,没等清军兵临城下便迫不及待地开城迎降。
十二月初九日,定国派长随夏大柱先行一步,兼程三昼夜直抵滇都,夜半叩宫门告急。永历帝听了夏大柱带回的军情急报脸色大变,竟是坐立不安,彻夜未敢安眠。
次日,天才刚蒙蒙亮,滇都城内突然谣言四起一片哗噪,更有大批商人罢 市,聚集于城门前,嚷嚷着要求放他们出城逃命,直到广昌侯高文贵领兵弹压,接连捕杀数人,城内秩序方才重新恢复了正常。
至中午时分,定国的信使也抵达了滇都,报警如前,劝说永历尽快撤离滇都,以避清军锋芒。
永历帝这几年过惯了安逸舒适的日子,一时竟有些犹豫不决,遂召集诸臣前来议事。
听说要放弃滇都,行人任国玺率先站了出来,慷慨陈词道:“万万不可!皇上尚未见到清军一兵一卒,就将此锦绣河山拱手让人,岂不可惜?况且经过多年苦心经营,滇都城早已是固若金汤,怎能轻而易举就将其放弃?若是如此,朝廷必失天下人心!”
内阁首辅扶纲也跟着说道:“行人所言极是!虽说兵机之事,微臣一窍不通,然臣却知道,如果放弃滇都,必将使朝廷丧失最为稳固的根基。想当初,咱们从肇庆退至南宁,又从南宁退至安龙,再从安龙退至滇都,至此已是西南边陲,退无可退!清军若继续追赶,皇上又能再迁往何处?与其如此,倒不如据城死守,军民齐心,说不定会有转机!请皇上三思!”
大学士雷跃龙亦连声附和道:“我军若在滇都城下背水一战,军民人等见天子亲临前线,必将同仇敌忾,加上从楚雄、永昌、大理等地陆续赶来的勤王之师,滇都城定能固若金汤!反观清军战线过长,补给困难,已成强弩之末,断不能长久!只需等到清军败退,我军正可以全线反击,乘胜收复贵州,进逼湖南、广西,则中兴大业可成矣!”
户部尚书龚彝耐心听三人把话说完,却是当场泼了一盆冷水:“书生之见!清军新取贵州气势正盛,而我军新败士气低迷,区区一座滇都城,如何挡得住八旗军的铁蹄,一旦城破,便是玉石俱焚!断然不可行此孤注一掷之事!”
翰林院讲官刘襜见众臣议论不休,于是提议道:“如今巴蜀尚有一半地盘为我军掌控,其间勋镇如云,可为拱卫。故只有移跸入川,才是万全之策!如圣意巴蜀,必走建昌,惟建昌连年丰稔,粮草山积。若假道象岭,直入嘉定,则可在此避敌锋芒,养精蓄锐。或是进抵嘉阳,战船、商船一刻可集千艘,顺流重庆,直抵夔关,十三家勋镇闻圣驾到蜀,必夹江上迎,一路顺风。到时,趁势出川,收复荆襄,必唾手可得也!”
龚彝不禁连连点头称是:“正是如此!我朝在四川尚有数万兵马,而蜀中之敌寥寥无几,若皇上入川,必定能够调动清军改变进攻方向,回师四川,如此一来滇中亦可保矣,此举正是避实而就虚,上上之策!”
一直沉默不语的高文贵也开口表示了赞同:“四川素来就是天府之国,正如刘翰林、龚尚书所言,我军若是北上入川,东可以下重庆、夔东,取荆襄,北可以进关中,出潼关逐鹿中原!目前敌军主力集中于贵州一线,我军入川后,正可以两线袭扰,令其顾此失彼。加之云南和四川连成一片,我军进退自如,岂不比死守滇都,豪赌国运强得多?”
永历帝听了刘襜的建议,心有所动,于是让其依据與图指明移跸途径,又派锦衣卫丁调鼎前去定国军中征求他的意见。
十二月十三日,定国随丁调鼎微服返回滇都,城中军民惊恐的心情终于稍定,永历帝当即再次召集诸臣入宫,布置移跸建昌事宜,经过一番讨论,遂命户部尚书龚彝、工部尚书王应龙负责筹备所需粮草,又派广昌侯高文贵负责警跸扈驾,并定于后日启程。
不想才刚过了一夜,至第二日朝会,又有不少朝臣突然表示反对移跸四川,其中行人任国玺言辞最为激烈,极力主张据城死守。
定国皱了皱眉,委婉地否决道:“行人所言虽说不差,然自皇上登基以来,遇难则徙,故虽屡遭危难,却皆有惊无险。若一味死守,一旦失利,悔之晚矣!今敌强我弱,不如暂且移跸,再图恢复不迟。”
蜀藩旧部陈建、王会等人,亦遵循文秀的遗志,纷纷请求朝廷莫要错失时机,尽快迁往四川。
陈建面向永历帝朗声言道:“蜀王当年常对末将言道,若有朝一日滇都不保,可走四川!蜀中物产丰饶,自古就是天府之国,易守难攻,将朝廷移跸至此,正可以卧薪尝胆,徐图恢复!”
马吉翔却认为一旦去往四川,对自己不利,连声反对道:“皇上、晋王殿下,蜀中虽好,可毕竟三面临敌,若清军三路包抄,必将毫无转圜余地,朝廷入川,无疑自寻死路也!”
白文选素来看不惯马吉翔,不禁冷哼一声道:“文安侯,那依你之见,该走何路才是活路?”
马吉翔伸手指向與图,毫不犹豫地说道:“只有向西撤至缅甸边境,才是唯一出路!”
“这却是为何?”定国奇怪地问了一句。
马吉翔也不含糊,接着解释道:“理由很简单,川黔粤三面到处都有清军重兵布防,惟有经滇都西走,去往缅甸边境尚无清军拦截。朝廷若能在边境立足,即便清军再度杀至,朝廷也可以退入缅甸境内,暂避一时。”
没等马吉翔把话说完,白文选便坚决表示了反对:“缅甸边境乃化外之地,地不养人,人不可耕,如此荒山僻野,岂能做为朝廷行在?若退往缅甸更是死路一条!文安侯,你此言到底是何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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