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马吉翔和白文选还在为北上或是西撤争论不休的时候,靳统武却提出了另外的建议:“蕞尔建昌,如何能够供给十万军民?皇上,臣以为北上、西撤皆不可取,倒不妨前往湖南之峒,乌车里、里角诸部不相统摄,朝廷兵至,必无所拒。而后圣驾安跸峒内,诸将设御峒口与清兵周旋,若胜则伺机恢复云贵,若是不胜则借道交趾,招针罗诸船,航海至厦门,与延平王合师进讨。”
永历帝耐心地听诸臣把话说完,这回却是难得的果断了一回,当场宣布道:“移跸入川之事,朕意已决,诸卿毋须再议,速速各自准备去吧!”
当夜,马吉翔与其弟马雄飞、女婿杨在聚在一起,秘密商议移跸事。马吉祥首先说道:“陛下为蜀人所惑,坚持移跸蜀中,一旦去往巴蜀,则文安之必来迎驾。此人不比扶、雷,若是入阁,朝廷哪里还有吾等立足之地?吾若失势,衣钵又安能传及贤婿乎?且入蜀之后,程源等必据要津,届时吾等内无金少宰之助,外无晋王之援,倘再有安龙之事,必死无葬身之地也!”
马吉翔说到伤心之处,不住抬手抹泪,马雄飞认为哥哥说得在理,念及此事关系到全家前途性命,他当即拍案而起道:“事已至此,不如连夜面见金少宰,只说其坟墓亲属皆在滇中,安可去蜀?然后请金少宰出面劝说,若晋王犹豫,则说蜀中勋镇林立,今殿下新败之余,若是远赴袁宗第、郝永忠诸勋之穴,能保诸勋听节制乎?他日恢复荆襄,能保陛下不再封郝永忠等数亲王,与殿下并立乎?则晋王必允矣!”
马吉翔听得是连连点头,立刻起身赶往金维新府邸,在其面前极力劝说道:“晋王为蜀人所惑,我欲请先生向晋王建言,移跸滇西,理由有三。我等若是北上,必过建昌,先生与建昌总兵王偏头有隙,其必怀恨在心,于公不利,此为其一;我军若是入蜀,文督阁必有迎立之功,晋王届时如何还能威加海内?若出夔东,取荆襄,则袁宗第、郝永忠诸勋必以大兵挟制朝廷,晋王亦不能号令,此为其二;云南乃先生故里,若是离开,必当抛家弃业,此其三也!”
这一番话瞬间击中了金维新的软肋,他原本就不甘心离开云南,又经马吉翔这一提醒,想起自己曾与建昌总兵王有德因争夺一位美人闹过纠纷,若是贸然前往建昌,在别人的地盘上,难免会遭其报复。想到这里,金维新当即点头同意了马吉翔的请求,答应会在合适的时机劝说定国回心转意。
次日清晨,前方警报接踵而至,临沅、广南、河西皆被清兵攻陷,沾益、马龙亦遭清军屠戮,清军前锋更是直逼宜良、嵩明、通海、昆阳一带,各地逃难的百姓携老扶幼,群集于滇都街头,哭声震天。
永历帝在惊惧之下,急忙下令文武百官立刻收拾行装,随自己逃离滇都。临行之前,定国在街上贴出布告,城内外难民、百姓纷纷围上前来观看。
但见布告上写着:“本藩在滇多年,与尔人民,情均父子,今国事颠危,朝廷移跸,势难同尔等偕行。恐清兵一至,杀掠淫污,猝难逃避,尔等宜乘本藩未行之时,各速远遁,毋致自误!”
看完布告,大伙方才知道永历帝打算弃城而走,一时间全城军民无不惊恐万分,四散奔逃。
此时,今年的秋粮已征收入库,一时间根本来不及带走,定国在与白文选商议后,一致认为贵州地瘠民贫,清军沿途筹粮极其困难,只要没有充足的粮食,清军将很难在云贵立足。故当务之急就是要立刻焚毁这批粮食,以免资敌。如此一来,清军便会因为缺食减缓攻势,从而给明军争取更多的时间部署防御。
可永历帝却以“恐清师至此无粮,徒苦我百姓”为由,专程派人送来谕旨,严令定国不许烧毁粮食。永历帝哪里知道,今日的妇人之仁,竟供应了入滇清军整整半年以上的食用,更是彻底断送了大明朝近三百年的基业。
就在滇都城内乱成一锅粥的时候,冯双礼却突然找到了定国,向其请命道:“请晋王殿下速速辅佐陛下撤离滇都,图谋再举,此事艰难万险,望晋王莫要推脱!某愿在此死守,拖延清军,与滇都共存亡!”
定国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答应了冯双礼的请求。
临近午时,永历帝登上御辇,在文武百官的簇拥下匆匆撤离了滇都。
尽管定国早在布告上提醒百姓自行逃难,不要伴驾同行。但在离城之时,仍有成千上万的逃难百姓携老扶幼,一路追随。这样一支庞大的队伍转移,行动速度难免迟缓,但在此时此刻,无论是永历帝还是定国都不忍心驱散这些流离失所的难民,也只能是听之任之。
这支人数高达几十万,军民混杂的队伍一路走走停停,日行不过三十余里。好不容易走到碧鸡关,不想这里道路狭窄难行,军民人等互相拥挤,更有不少难民因为饥饿与疾病倒在路上,再也没有起来。
望着眼前的惨状,永历帝心头不由一紧,连忙吩咐停辇,然后在黔国公沐天波的搀扶下走出御辇,回头眺望了一眼身后滇都城内巍峨雄伟的宫阙,哽咽言道:“朕尚未走远,军民就已困苦至此!若因朕一人之故而连累万千百姓,倒不如就此返回滇都,一死以谢社稷,以免百姓惨遭如此荼毒!”
见永历帝脸上写满沮丧,沐天波赶忙好言劝慰道:“皇上万万不可再有此想,您代表的不是一个人,而是天下黎庶苍生!只要皇上安然无恙,咱们大明的旗帜就永远不会倒!”
永历帝心中稍定,微微点了点头,旋即命沐天波留在在此地配合定国安抚难民,然后重新登上御辇,继续向赵州撤去。
沐天波认为蜀道艰险遥远,按照目前的行进速度,移跸四川根本难以完成。加之故土难离,待永历帝走远,他当即向定国提议道:“从迤西去往缅甸边境,沿途都能够筹措到粮食,而我军又据玉龙关之险,扼守大理,清军受阻坚城之下,定不能长久!何必舍近求远,去往巴蜀?”
金维新见沐天波起了个头,于是趁机将自己昨夜与马吉翔商议妥当的方案提了出来:“殿下,黔国公所言极是,圣驾驻跸永昌,若事不可为,则幸缅国。若可为,返滇更易也。”
见定国不置可否,金维新又上前一步,附耳低语道:“蜀中勋臣军镇林立,今殿下在新败之余,是否能够保证诸勋臣都听殿下的号令?日后恢复荆襄,皇上封诸勋为王,与殿下同列并坐,殿下当何以自处?”
定国听后心乱如麻,思虑了许久方才点头答应道:“既然如此,那就去往滇西吧!只愿诸公将来不要后悔今日之决定!”
在拿定了主意后,定国遂命总兵王惠领兵三千镇守草铺、总兵潘融领兵三千镇守禄丰、左路将军窦名望领兵五千配合冯双礼留守滇都、右路将军祁三升领兵五千接应白文选、前路将军马思良领兵五千催收钱粮、副将王镇率五百提塘负责打探消息及联络各部人马,而定国则亲率主力殿后,同时收抚难民,又遣行营兵部侍郎龚应祯即刻赶往赵州,奏请永历帝改道前往永昌。
龚应祯见到永历帝,当即开门见山地说道:“皇上,清军大举入滇,我军疲弊不堪,恐难与之周旋。当今之计,惟有退往永昌,晋王当初曾巡视永昌,当地军民素对朝廷拥护有加,可取此民心,再与清军决一死战!”
永历帝犹豫不决道:“若去永昌则再无退路,一旦清军进逼,却该如何是好?”
龚应祯按照临行前金维新的叮嘱,继续劝说道:“皇上毋忧,只须令晋王带兵守住进入永昌的各处险要,阻挡清军入境,而历代黔国公镇守云南近三百年,与周边邻国相处融洽,尤其缅王素敬仰沐氏,如让黔国公入缅借师助剿,则胜负难料矣!”
永历帝向来优柔寡断,在听了龚应祯的一番说辞后,便立即改变了主意,当日即颁下诏书,宣布朝廷改迁永昌,并由晋王节制诸路兵马护驾。
此时,清军已逼近交水,到处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听闻清军即将追来,沿途逃难百姓顿时乱作一团,数十万人争先恐后地向着永昌方向奔逃。在难民的带动下,各营将士亦是军心大乱,也欲跟随难民同走。
定国见状,不禁勃然大怒,一面训令各营不得擅自撤离,一面整顿兵马,准备调头迎战清军。可如今明军的士气早已跌落至谷底,根本无法与清军交战。无奈之下,定国只得让白文选率部前往驻守玉龙关,令其务必阻止清军进入永昌境内,然后亲率主力继续西撤。
永历十三年正月初三日,清军多尼、吴三桂、卓布泰三路兵马会师于滇都城下,留守滇都的明军此时还没有得到朝廷西撤的消息,冯双礼见清军势大,当即决定弃城而走,匆匆向建昌方向转移。
与此同时,跟随主力撤出滇都的延安王艾承业亦对朝廷突然改变主意,不再入川颇为不满,他亲率一千精兵埋伏于大寺之中,打算劫持永历帝向北奔赴建昌。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提塘在侦得此情后,立刻将消息急报定国。定国大吃一惊,连忙亲率一千精骑负责断后,艾承业见机密已泄,慑于定国的威望,不敢派兵追击,只得带着本部人马脱离了西撤的明军主力,北上与撤出滇都的庆阳王冯双礼、广平伯陈建、武功伯王会诸将会合,然后继续向建昌转移。
其实文秀在孙可望掌权时期麾下并没有多少嫡系部队,数次出征所调之兵皆由孙可望拨给。后来孙可望降清,定国将明军分为“晋兵”、“秦兵”,此举引起了原秦藩旧部的不满,因此这些秦藩旧部大多选择归附文秀,文秀自然也成为了“秦兵”的代表人物。可如今,随着定国扈卫永历帝西撤,蜀藩旧部北入四川,两支明军主力就此分道扬镳。
不久后,以吏部尚书张佐宸、兵部尚书孙顺、礼部尚书程源、户部侍郎万年策、大理寺少卿刘泌、左佥都御史钱邦芑、少詹事汪蛟为代表的一大批明朝官吏听说朝廷临时改变方针,由入川转为西撤,不禁对复兴明室的前途感到渺茫,纷纷选择脱离朝廷,或隐或遁,各自寻找避难之所去了,当永历帝逃抵达永昌时,仍旧追随身边的官员已经所剩无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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