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在数次与缅方沟通无果后,定国决定再次渡江进攻阿瓦。然而此时,缅军已提前坚壁清野,撤掉了沿江的所有船只。
定国苦于无船渡江,只得派人前往四处询问,可附近的百姓由于担心遭到明军的报复,早已逃得是无影无踪,只剩下一名行动不便的老者被孤零零地抛弃在村落中。
在得到禀报后,定国当即决定亲自登门拜访,向老者虚心请教渡江之法。
老者见定国相貌堂堂,气宇轩昂,并非传言中那般凶神恶煞的模样,心中的畏惧之情顿时少了五六分,又听定国说话和颜悦色,态度诚恳,老者终于放下戒心,对定国言道:“此江上游有一条大居江,该处地饶材木,住有数百户居民,皆靠烧矿冶铁为生,只要能够得到他们的帮助,很快就可以造出渡江所用的船只。”
听完翻译的复述,定国大喜过望,立刻采纳了这个建议。念及老者行动不便,生活难以为继,定国又命部下为其送来了许多柴米油盐等生活物资。老者没有想到定国竟如此大方,自是千恩万谢,感激涕零。
四月十二日,定国依照老者的建议,命靳统武与彭应伯二人各率五百将士前往马得狼江和井角江边造船。而定国则亲率主力驻扎于碎赛雍,并在南噶喇江上铺设浮桥,以部将王三才、徐继泰、丁仲柳率兵三百驻守桥头,不时派遣游骑过江,进至阿瓦城外围的木城附近,袭扰驻防木城的缅军。
五月十八日,定国又遣长宁伯雷朝圣、副将黄朝用、高三天领兵五百前往马得狼江接替靳统武继续造船,令靳统武返回中军大营,另有任用。
此时暂且按下不提,单说莽白奉缅王莽达喇之令从南方征调的五万勤王军,此时已抵达阿瓦城郊。在侦得明军正在上游造船的消息后,莽白当机立断,决定迅速发兵前往偷袭船厂,捣毁船只。
缅军先锋吞钦畏惧于明军的强悍战力,在听完莽白的计划后不禁忧心忡忡,连忙劝说其莫要轻举妄动,应当坚守待援,以逸待劳。
可莽白却是冷笑一声道:“明军久攻不克,已然军心懈怠,人心思归。此时,若我军趁势出击,定能够出其不意,将那些新造好的船只尽数焚毁!”
吞钦欲言又止,奈何军令难违,也只能是抱拳领命而去。待回到营中,吞钦立刻命人准备好二十余艘火船,并以铁索相连,船上多备硫磺、芦苇、干柴等一应引火之物,前方则以三只牛皮蒙好的小船开路,并挑选军中水性最好的三十名士卒负责在前方划船引导。
为避免引火之物被江水打湿,莽白又命人在物料上方加盖一层桐油布,以防不测。除此之外,另遣先锋吞钦在军中挑选出三千精锐,于岸边集结完毕,然后提前出发,沿江逆流而上,水陆夹击明军。
当日傍晚薄暮时分,莽白亲自坐镇码头,挥舞令旗,下达了进军的命令。二十艘火船在三只牛皮小船的带领下悄然离岸,逆流而上,很快就抵达了情报中明军造船厂所在的江湾,果不其然,大老远就望见数十艘刚刚建好的木船正整齐地排列在江岸边。
缅军士卒人人摩拳擦掌,只待火船刚一进入江湾便马上点起火折子,船上那些浸过油的芦苇、干柴瞬间被火引燃,借着风势冒起了数尺高的熊熊火焰。
二十艘火船几乎同时起火,直奔江岸冲去。由于地处偏僻,驻守于此的明军将士根本没有料到缅军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大多数人都还在岸上营寨中吃着晚饭,直等到火船冲到近前,方才被船上值守的明军发现,还来不及鸣锣示警,火船便已陆续撞进了明军船队,牛皮小船上的缅军士卒在即将相撞之时,纷纷纵身跃入水中,泅水而走。
船只撞击的声音犹如炸雷一般,火焰随之升腾,眨眼功夫就将明军新造的木船尽数引燃,在夕阳的余晖下,风助火势,一下子就烧红了半边江面。
长宁伯雷朝圣听到外面震天动地的爆炸声,急忙放下碗筷,匆匆出帐观看,此时天色已经渐暗,只见整个江湾火光冲天,火势已是一发不可控制,宛如一条张牙舞爪的火龙,滚滚黑烟更是直冲云霄,遮天蔽日。
雷朝圣大吃一惊,连忙喝令周围四处奔逃的众将士返身回去救火,谁知就在此时,吞钦率领的三千缅军也从陆路杀至。这股缅军趁着明军慌乱救火之际,一举突破了无人防守的寨门,并于寨内四处点火。
尽管明军将士拼死抵御,奈何驻守船厂的兵力本就不多,渐渐支撑不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新造好的船只在烈焰中尽数化为灰烬。而缅军在捣毁了马得狼江的船厂后,也敢不恋战,迅速撤兵退回了木城。
几乎就在同时,位于井角江边的另一处船厂也遭到了缅军的破坏,船只皆被焚毁。
消息传回碎赛雍明军大营,尽管定国心中颇为恼怒,但也无济于事。
此时,由于明军劳师远征,不熟悉缅甸的地理人情,加之没有后勤补给,已渐渐陷入困境,一连数月间众将士难以饱食,定国不得已,只得命令各营前往四处筹措粮草,以图继续围困阿瓦。而阿瓦城中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在明军的长期包围下,城内水陆不通,米粮难进,全城上下缺粮少食,不得不靠煮皮盔为食。
见双方陷入僵局,定国遂再次派遣使者入城,表示鉴于目前的情况,只要缅方愿意交出永历帝,明军便立刻退兵,绝不食言。然而缅王莽达喇畏惧定国,依旧坚持必须明军先行退兵,然后再商量永历帝的去留问题,迎驾之事于是又一次搁置下来。
回头再说清廷,吴三桂于顺治十八年正月派遣副部统何进忠、总兵沈应时、马宁等人率军出腾越,走陇川,历时两月抵达猛卯。另派数路使者,分头前往南甸、陇川、千崖盏、达车里等各处云南土司驻处,向他们颁发清廷敕印,要求各土司出兵协助清军剿灭永历流亡朝廷。于此同时,吴三桂又命人去往阿瓦与缅甸联络,告知对方自己的出师日期,命缅方尽快将永历帝擒来猛卯献俘,而后两军合力剿灭滇缅边境的明军余部。
哪知事到临头,莽达喇却又突然改变了原先的想法,不愿再引狼入室,一口回绝了吴三桂的要求。不想莽达喇的这一决定却成为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原来自从永历帝被迎至缅甸以来,定国与白文选便屡屡兴兵迎銮,使缅甸境内战火不息,百姓流离失所。随着明军围城日久,城中军民更是将怨气皆撒在了莽达喇的身上,怪他不早将永历帝送走。就在暗潮涌动之时,莽白率领的五万勤王军,一举焚毁了明军两处船厂,迫使定国暂时停止了攻城的计划,撤围离去。
莽白率军凯旋而归,发现城中军民对莽达喇的不满情绪高涨,在窃喜之余,莽白认定自己的这位王兄已然彻底失去了民心,心中埋藏许久的野心顿时跟着膨胀起来。五月二十二日,在相国锡真的支持下,莽白悍然发动宫廷政变,废黜莽达喇,并将其捆缚于竹制的舆床之上,投入江中活活淹死。
在取代王兄自立为王以后,莽白立刻顺应民意,派遣使者前去猛卯,打算向清军解释背约的原因。
然而由于明缅双方交战,沿途道路阻塞,待缅甸使者历经千难万险终于抵达猛卯时,何进忠等部清军却因遇上一年一度的瘴气季节,被迫引军回师,准备等到霜降瘴气消失后,再度进兵,双方于是失之交臂。
没过多久,缅甸发生宫廷政变的消息就被白文选安插在阿瓦城中的细作传递出来。白文选闻讯立即飞马赶往中军大营,向定国禀报道:“元帅,据可靠消息,缅甸祸起萧墙,缅王莽达喇已被其弟莽白所杀,此事对我军武力救驾,或许会有转机!”
听到这个消息,定国亦深以为然,他当即决定派使者入城向莽白递交国书,表明自己迎驾的意图,看对方究竟作何回应。
待使者走后,白文选又接着提议道:“元帅,以末将之见,无论缅甸新王是何态度,我军都必须双管齐下,和议与武力并举,缺一不可!咱们只有率先击破缅军防线,推近至阿瓦城下,以武力作为筹码,和议之事才能够水到渠成。”
就在二人商议之际,却见中军匆匆进帐禀报道:“元帅,缅甸相国锡真求见!”
听说是锡真来了,定国疑惑地望了白文选一眼,旋即开口言道:“快快有请!”
过了片刻,就见锡真带着一名汉人通事,手捧国书步入帐中。锡真先是向着定国和白文选微微一躬,而后将国书递至定国手中,不卑不亢地说道:“晋王殿下,巩昌王殿下,在下奉缅王之命前来与贵部交涉退兵事宜。”
听完通事的翻译,定国展开国书快速看了一遍,但见莽白在国书之上明确写了两点忠告,一是要求明军立刻退兵,待明军退去,他便将永历帝送返边关;二是如果明军继续攻打阿瓦城,他只能选择鱼死网破,砍下永历帝的首级悬挂于城门上。
尽管定国知道莽白这是在穷途末路下拿永历帝做的赌注,可他却根本不敢冒险,本来自己就是来解救皇帝的,要是再坚持打下去,万一莽白真的对永历帝动手,大明三百年基业就将彻底断送在自己手中。除此之外,随着夏季来临,明军将士因水土不服,军中疫病横行,病死者不计其数,军队战斗力锐减,已是无力再战。
念及至此,定国不得不答应了缅方的要求,暂时撤围而去,将大营转移至稍微荫凉些的渺赖山下暂驻,在此地休养生息,控制疫情。
再说莽白,由于他篡位为王,迫切需要得到宗主国的承认,从而巩固自己的地位。而现在的永历帝虽然失魂落魄,但毕竟还是名义上的大明天子。因此,待至明军撤离,莽白便立即派遣使者前往流亡朝廷驻地,索要新王登基的贺礼。然而时至今日,永历朝廷漂泊海外已经一年有余,坐吃山空,根本就拿不出像样的贺礼。莽白无奈,只能退而求其次,要求永历帝颁下敕书,正式册封自己为缅甸新国王。
对于寄人篱下的永历帝来说,正式册封莽白为缅甸新国王不过就是举手之劳,承认既成事实罢了,可谓是有百利而无一害,但永历帝却在诸臣得慷慨陈词下,以“事不正,遂不遣贺”为由,断然拒绝了莽白所请。
如此一来,明缅双方原本就十分紧张的关系变得愈发恶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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