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国在与缅方频频交涉迎回永历帝的同时,又委托当地缅人秘密将他与白文选的联名奏疏送往流亡朝廷驻地,面呈永历帝。
疏云:“臣所以不敢连破缅者,恐缅未破而害先及于皇上尔!为今之计,令多方委蛇,使缅送驾出来为稳著。”
永历帝此时在缅甸可谓是度日如年,在读罢二王的上疏后,他不禁感慨万千,遂在玺书中恳切地盼望定国和白文选能够迎驾成功,并反复叮嘱二王道:“当以奇兵来,切嘱,切嘱!”
玺书刚送出五六日,就有附近缅甸百姓传言说,巩昌王白文选已在距此七十里处搭建浮桥,准备率军渡江迎驾。永历帝大喜,连忙传谕宫眷及朝臣,命他们尽快收拾家当,只待白文选大军一到,便立刻启程。
万万没有想到又过了几日,消息再度传来,说缅军砍断浮桥蔑缆,明军无法渡江,已经撤营而去。永历帝听后大为失望,颓然呆坐在茅屋中,久久没有言语。
为了防止明军再次派兵前来营救永历帝,缅军在砍断浮桥之后,立即派兵将流亡朝廷驻地团团围住,不让永历君臣再有与外界接触的机会。黔国公沐天波见状知道情况不妙,连忙邀请原晋王麾下总兵王启隆前来自己住处商议应对之策。
待至入夜时分,王启隆应邀悄悄来到沐天波的住处,他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番周围,确定四下无人,连忙有节奏地轻轻敲了敲柴门。很快门就被人打开了一条缝隙,王启隆于是闪身钻了进去。
沐天波正坐在屋内闭目养神,只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随即在门口戛然而止,紧接着便传来了心腹家丁李成气喘吁吁的声音:“老爷,王总兵来了。”
听说是王启隆到了,沐天波连忙睁眼站起身来,迫不及待地说道:“快快有请!”
话音未落,就见王启隆快步走进茅屋,躬身行礼道:“总府大人!”
“你来得正好,有件事本公正欲与你商议!”沐天波微笑着将王启隆拉至一张座椅前,“来,先坐下再说。”
直等到沐天波在自己对面坐定,王启隆方才向着沐天波抱拳言道:“请总府大人明示!”
沐天波收起笑容,面色凝重地直入主题道:“将军乃是我大明柱石,是陛下可以倚重之人,然如今朝堂之上奸臣当道,以至陛下坐困缅邦,日日坐井观天,依你之见,如何才能脱困?”
王启隆皱了皱眉:“有我等在朝,总能为陛下遮风挡雨,况且晋王大军就在不远,谅缅王也不敢轻举妄动。”
沐天波叹了口气道:“话虽如此,但有传言缅王正与吴三桂勾结,而陛下身边没有兵马,那缅王若是真起了歹意,想要谋害陛下,我等身死是小,但大明三百年基业就此断送,岂是我等能够担当得起的?”
王启隆也跟着发出了一声叹息,眼中带着几分哀痛之色:“总府大人所言极是,自从陛下继位以来,颠沛流离,每每想及此中所经受之苦,如何不让我等臣子汗颜?若非我等无能,怎会累得陛下遭此苦难?总府大人有何主意,但说无妨,末将就算拼了性命不要,也要救得陛下脱离险境!”
说到最后,王启隆竟是热泪盈眶。
“本公心中已有谋划,可以说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沐天波稍稍顿了顿,然后继续说道,“如果想解救陛下,只有先行除掉陛下身边的奸臣马吉翔和李国泰,如此方能够确保万无一失。”
王启隆大吃一惊道:“文安侯和李公公?他们可是陛下面前的红人,未经陛下允准,万一日后陛下怪罪下来,又当如何是好?”
沐天是激动地从座椅上站了起来,凛然言道:“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法!不瞒将军,本公目前已经暗中联络了一批敢死志士,打算寻机除了马吉翔、李国泰二贼,然后保护陛下和太子突围投奔晋王。如果将军答应,咱们这便细细谋划,若是将军不肯,尽管前去告诉二贼,不过一死,何足惧哉?”
王启隆听完沐天波之言,亦是热血沸腾,起身慨然言道:“承蒙总府大人看得起,末将又岂是怕死之人?一切全凭总府大人做主。”
沐天波大喜道:“好啊!有将军参与,咱们一定能够顺利除掉二贼,扈卫圣驾与晋王会合!”
旋即,沐天波命李成抱来一坛清酒和一只公鸡,然后提起匕首,一刀割破公鸡的喉咙,将鸡血滴入倒满酒水的碗中。鸡血很快便在酒中散开,二人端起酒碗一饮而尽,而后把空碗重重往地上一摔,将碗摔得粉碎。
紧接着,沐天波焚香而拜,对天誓盟道:“明室不幸,皇纲失统,今有奸臣马吉翔、阉宦李国泰,挟持天子,不思恢复,匿于外邦。吾等惧社稷沦丧,纠合义士,共赴国难,凡我同盟,戮力齐心,以尽臣节,断无二志。有渝此盟,俾坠其命,无克遗育。皇天后土,列祖神明,实皆鉴之!”
王启隆也跟着跪倒在地,对天起誓道:“大明历代先帝在上,我王启隆今日与黔国公歃血为盟,共诛权奸,扈驾归国,荣辱与共,如有相叛,当万箭穿心而死!”
待至誓毕,二人重新落座,继续商议起除奸扈驾的具体细节。
不想马吉翔本是锦衣卫出身,二人的密谋如何逃得过他的眼睛,马吉翔当即决定先发制人,与李国泰一同觐见永历帝,谎奏道:“臣近日得到锦衣卫密报,说总兵王启隆一连数夜悄悄潜往黔国公住处,一去便是一宿。臣心有疑惑,遂派锦衣卫秘密详查,这不查不打紧,一查却查出了一件惊天祸事!”
话说一半,马吉翔忽然把话打住,永历帝果然上钩,焦急地追问道:“究竟何事?爱卿你倒是说啊!”
直到这时,马吉翔方才不紧不慢地向永历帝禀报道:“锦衣卫现已查明,黔国公与总兵王启隆正私下串联,准备将皇上当作见面之礼,向吴三桂投降!”
永历帝听罢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不可置信地说道:“黔国公素来忠心耿耿,如何会做此等勾当?王总兵更是晋王麾下的心腹爱将,又如何会投降吴三桂?爱卿怕是弄错了吧!”
李国泰在一旁煽风点火道:“皇上啊皇上,人心叵测,就连冯双礼、祁三升都投降了清廷,此二人当年对皇上的忠心与黔国公相比也不遑多让吧!现如今局势恶化,人心思变,又岂能保证黔国公与王启隆不会生出二心?”
马吉翔跟着继续补充道:“锦衣卫业已探明,黔国公与王启隆平日里皆靠家丁李成、何爱与清廷暗中联络,只要把二人抓来,一审便知。”
永历帝本就优柔寡断,在马吉翔、李国泰的匡骗和怂恿下,心中半信半疑,遂令锦衣卫将沐天波的家丁李成,以及王启隆的家丁何爱一并捉拿归案。
马吉翔对别人不放心,于是决定亲自审问。他带着五名锦衣卫来到关押二人的茅屋中,厉声询问道:“说吧,你们主人到底是如何与吴三桂勾结图谋陛下的?早早招认,可免受皮肉之苦!”
何爱跪在马吉翔面前,高声喊冤道:“总府大人和王总兵对陛下一向都是忠心不二,又怎会与吴三桂那个狗汉奸勾结?请文安侯明鉴!”
李国泰却是阴阳怪气地开腔道:“这些个顽皮赖骨,若不用刑,如何肯招?”
马吉翔听后忍不住连连点头称是道:“李公公所言极是!来人,速速把我的马鞭取来!”
很快,就有一名锦衣卫捧着长长的马鞭从外面走了进来。马吉翔旋即命左右将二人并排捆翻在地,然后高高举起马鞭,狠狠往下甩了过去。只听“啪”的一声,二人身上瞬间便多出了一道血痕。
李成强忍着疼痛,怒斥道:你们这些畜生,我恨不得食汝之肉,饮汝之血,想让我栽赃陷害主人?哈哈哈,做梦去吧,呸!”
何爱也跟着大骂道:尔等屈打成招,草菅人命,老天都不会放过你们!”
话音未落,只听“啪”的一声,又一记长鞭袭来,抽的在场众人的身子都不由自主地狠狠一颤。
李国泰在一旁见二人迟迟不肯开口,于是尖着嗓门大喊道:“你们主人已是自身难保,死撑着又有何用,还不快快招来,只要如实招供,我可向陛下请求法外开恩,免汝等一死!”
李成艰难地抬起头,望向李国泰,嘴巴动了动,似乎在小声地说着什么,李国泰以为李成招供了,连忙探身把耳朵凑上前去,不想李成突然猛地向前一扑,照着他的耳朵便咬了下去。
李国泰惊恐万状地想把李成推开,奈何李成这一口用尽了十二分气力,死死咬住不肯松口,屋子里顿时响起了李国泰凄厉的惨叫声:“救命啊!快把这个疯狗弄走!”
马吉翔见锦衣卫还在一旁面面相觑,一动不动,忍不住怒吼道:“还愣着作甚?快将他们分开!”
直到这时,众锦衣卫方才如梦初醒,赶紧一拥而上,有的去拉李国泰,有的去掰李成的嘴,李成豁出命似的咬着李国泰,满嘴鲜血一直淌到了衣服上。众人好不容易才把二人分开,李国泰的半只耳朵却已经不见了,半个身子全都是血淋淋的。
李成咧着满是鲜血的嘴仰天大笑道:“老阉狗,你这是咎由自取!”
马吉翔皱了皱眉,命人将李国泰先行扶出屋去,寻医救治,然后下令继续对二人用刑。二人被打得是皮开肉绽,鲜血迸流,昏厥了好几次,可却始终没有开口。
马吉翔有些不耐烦地问道:“你们这又是何苦呢?”
李成闻言,吃力地睁开眼睛,死死盯着马吉翔道:“我可以对天起誓,我家主人并无勾结吴三桂之事,你们这是屈打成招!”
马吉翔气急败坏,正欲继续动手,却见旁边的何爱打熬不住,一声长叹道:“也罢,我屈招了吧!”
然而尽管何爱被迫承认了勾结吴三桂之事,但却无论如何都不肯攀咬沐天波和王启隆,只说都是自己私下所为,其他人皆毫不知情。李成见何爱竟将所有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于是也抢着招供,说一切都是自己干的,与何爱无关。
马吉翔得到口供,不禁喜忧参半,但他也知道现在流亡朝廷需要仰仗沐天波的地方还有很多,自己不过是敲山震虎,并不是真的想要对沐天波赶尽杀绝,遂命锦衣卫待二人签字画押后,即刻押往另一间荒废的茅屋里监禁,然后将招状交给永历帝裁决。
永历帝看后勃然大怒,在没有弄清事情真伪的情况下,就下令把李成、何爱各付其主立即处死。沐天波与王启隆虽并未受到牵连,但他们为挽救明室所做的最后努力,却化作了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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