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空棺

    身后是轰隆隆的水声,眼前是谢无猗和花飞渡相视对笑,萧惟有点牙痛,以前那种别扭的感觉又回来了。

    他拼了命追逐谢无猗的脚步,好不容易能与她并肩,却还是比不上她们心有灵犀,以至于现在他只能和封达成慨一样,满头雾水地听两人打哑谜。

    湿润的风拂过脸颊,萧惟身上一凛。他在犯什么病,吃花飞渡的醋吗?

    真是……无聊。

    萧惟轻咳一声,笑眯眯地掩饰道:“请夫人赐教?”

    谢无猗自是看出了萧惟的心思,她忍不住耸耸鼻子,在心里狠狠奚落了他一番。迅即,谢无猗摆正表情,指着后面飞流直下的瀑布道:“花娘的意思是,一般人会认为机关就是要保护重要的人,因此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会集中在有机关的地方,但这里的机关很有可能只是障眼法。”

    方才他们与黑衣人打斗许久,黑衣人的覆盖范围只是山谷,正好把瀑布的位置空了出来。“控制自己的本能”——这是破解机关的重要思路。

    其实这种设计并非特别精巧,若不是瀑布本身就是遮蔽,花飞渡和谢无猗也不会想到这一层。

    “不错,”萧惟得到启发,点头赞同道,“崇嘉峡谷位置特殊,万一有人成功破解了机关到达山脚,那这个机关就没用了。”

    这世上从不乏能人异士,但此地埋葬的是萧爻,是大俞太子,吕姜自然不会冒这个险。

    萧惟目光移向花飞渡手中的枯草,“这是?”

    “水草,也会长在有水的山上。”花飞渡把枯草放在鼻子下闻了闻,“是青苔的味道,看来是那边山壁了。”

    峡谷如此干净,必然有人经常检查机关并抹去闯入者的痕迹,而莫名出现在这的水草恰恰表明此人就居住在水边。

    飞瀑在谷底炸起水花,宛如一只通体雪白的孔雀展开尾翼,傲然扭动着身躯,对他们说——

    快来啊。

    在花飞渡的带领下,众人爬上山,沿着林间平缓的小路来到瀑布旁边。此前在山脚下,他们都没觉得这条瀑布有多雄伟,直至靠近才发觉——这简直就是绝妙的天险!

    琼浆飞迸,细如烟尘的水珠拍打在脸上,流水已不是巨龙,而是天女的袖摆,随便一挥便能吞噬天地万物。

    面对从苍穹倾泻而下的巨浪,人比蚂蚁还要渺小,连说话都要扯着嗓子大吼才能勉强听清。

    顺着花飞渡手指的方向,萧惟看见峭壁的石缝里隐藏着一根很粗的藤条,算长度刚好可以直接荡进瀑布里。他不由大喜,立即道:“我和王妃还有花夫人进去,你们在外面等着。”

    “不行!”

    封达和成慨同时反对,封达一把推开不善言辞的成慨,急急拉起萧惟的胳膊道:“太危险了,殿下到底要找谁啊?属下可以代劳!”

    成慨看着萧惟,他的面色和往常一样云淡风轻,眼中却带着焦急。再看看谢无猗,也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成慨无奈,只能转回来劝萧惟:“殿下,封达受了伤,的确不适合跟着。”

    “慨慨你!”封达气得直跳脚。

    “不如由属下护送您和王妃进去,”成慨跪地请求道,“您若有什么意外,属下无法向陛下和太妃娘娘交代。”

    “对对对,”封达赶忙躬身附和,“属下也这么想!”

    萧惟竖手制止两人的话,“你们两个很擅长破解机关吗?”见封达老脸一红,萧惟继续道,“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就算真遇到危险,我们三个是最容易逃出来的。”

    成慨见状,自知无法更改萧惟的心意,他只好磕了个头道:“那属下在外面等,半个时辰您不出来,属下一定会带人进去。”

    “好。”

    几人简单准备后,花飞渡检查过藤条,率先用力一荡,消失在厚厚的白浪中。谢无猗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瀑布。不一会,一颗石子从水中横向抛出,这是花飞渡为他们找的落脚点。

    谢无猗顿时松了一口气,立刻让萧惟第二个走,最后自己再跟上。

    一川水帘分开又迅速并拢,三个黑点至此再无声息。封达在原地不停地转圈,双手合十,把自己能想到的神佛全都念了一遍。

    要是殿下出事,以后我就……再也不给你们烧香了!

    谢无猗等人身手不凡,穿过瀑布后皆安然落地。和外面声势浩大的景象不同,这里的瀑布化身纷纷扬扬的大雪,伴随着石洞里偶尔滴下的水,极尽洁白,极尽清冷。

    花飞渡在前面引路,萧惟和谢无猗就跟在她身后。说来也奇,这座山洞只有几个天然形成的岩洞,岔路并不多,也没有人为开凿的痕迹。洞顶悬挂着玉白色的钟乳石,或薄如鹅翎,或挺如松竹,点缀着阴暗的山洞。

    越往深处潮气越淡,倒颇有适合人居住的意思了。三人沿山洞最宽敞的一条路走了一阵,谢无猗忽然拉住萧惟,给他指了指旁边的石壁。萧惟转过头,身上的血液瞬间冻结。

    石壁上印着一个半干的掌印。

    也就是说,有人刚好在他们进来之前来过!

    萧惟的眼皮无可遏制地抽搐起来,蜷在谢无猗掌心里的手也微微颤抖。谢无猗调整了姿势,与他十指相扣,用口型说道“别怕”。

    她用他最喜欢的方式牵手,然后告诉他,别怕。

    在外游历时,花飞渡曾无数次对她说过这句话,所以谢无猗知道这看上去苍白的两个字有多重要。萧惟从前放浪形骸,可能从来没有人会这样安慰他。

    从前没有,现在有了,以后也会有。

    萧惟一震,明亮的瞳眸浮起轻柔的水雾。他默了一默,拉起谢无猗重新迈开步子。

    这一次,稳如磐石。

    手中的火折子火光微闪,走在最前面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的花飞渡停了下来。她垂下的小指向内一扣,谢无猗会意,无声地对萧惟道:

    有人。

    萧惟深深吸气,缓缓开口道:“大哥,该出来见我了吧。”

    与此同时,花飞渡拔足掠身,一下子按住面前闪过的黑影。谢无猗则甩动烛骨,“啪”的一声巨响后,渐弱的回声从四面八方闯入她的耳朵。谢无猗收敛心神,烛骨是特制的,如果这里还有别人,回声会有异样。

    山洞逐渐安静,谢无猗对萧惟点了下头,示意附近无人。

    萧惟这才看向被花飞渡压倒在地的黑影,此人有些眼熟,但却不是萧爻。他挣扎着吼道:“你们是谁!”

    “这个问题该我来问你,”萧惟蹲下身,扣住对方的喉咙,“萧爻在哪?”

    那人脸涨得通红,咬牙道:“嘉慧太子早就殉国了,你说他能在哪!”

    “好啊,还没有人敢对本王这么说话。”萧惟手下收紧,厉声道,“本王姓萧名惟,乃当朝燕王,你究竟是谁?”

    那人听到萧惟的名号后蓦地一愣,随即停止了扭动,只呆呆地望着萧惟。萧惟眸光一闪,放松了力道:“本王……是不是见过你?”

    “没有!”

    “不,本王一定见过你。”那人越是反驳,萧惟就越是肯定。他退开些距离,眼神凝在虚空的一点,慢慢回忆道,“本王有一次去祝少观府上,见过他与建安侯切磋武艺。当时建安侯带了几个随从,你应该是站在……最左边的那个?”

    “我不是!”那人的表情终于有些慌乱。

    “你知道建安侯?”

    吕姜在邛川之战之后才获封侯爵,而他居然能听懂萧惟在说谁,看来他的确与外界有联系。萧惟勾唇一笑,“想起来了……你是史威。”

    本应战死在邛川战场的,吕姜一次都没去祭拜过的心腹校尉史威。

    这就对了。萧筠出嫁那天萧惟还问过吕姜,他那样重情重义的人,居然毫不在乎自己的亲信,原来他根本就没死啊。

    一连遇到这么多“活死人”,这趟西境之行还真是收获颇丰。

    史威“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并不理会萧惟。

    “殿下,找到了!”

    谢无猗的声音从旁边的岔路传来,史威目眦尽裂,嘶声道:“不要!别去!”

    说着,他不顾一切向前一扑,试图抓住萧惟。不过花飞渡动作更快,点住史威的穴道,像拎小鸡崽一样把他从地上提起。

    萧惟按捺住狂跳的心,大步去找谢无猗。转过一道石壁,谢无猗手持火折,正站在一口乌木棺材旁。

    她披着深紫色的斗篷,直直凝望萧惟,又仿佛透过他看向另一个自己。

    跳动的火光中,萧惟双手松了又握。三年了,他恨过,痛过,怀疑过,最终,走到了今天这最后一步。

    和谢无猗孤注一掷寻找有关乔椿的线索不同,萧惟要面对的是萧爻,只要他揭开面前的木棺,就等同于揭开天武朝最大的秘密。

    他曾经仰慕崇敬的大哥,视他为兄友弟恭摆设的大哥,真的躺在这里吗?

    向前一步,时光倒退,萧惟耳边响起稚嫩的童音。

    “大哥,等我长大就替你出征,安邦定国,怎么样?”

    “小家伙,别老想着打仗,你知道打一次仗会花多少钱死多少人吗?”

    再向前一步,岁月飞速前进,童音变得成熟,小娃娃长成了朝气蓬勃的青年。

    “大哥,凭什么不让我送你?邛川那么偏远,而且我是你弟弟啊!”

    “胡闹!本宫身处风口浪尖,有多少人恨不得生吞活剥了本宫。况且父皇就在宣室殿看着呢,你送本宫岂不是自认东宫一党?”

    萧惟停在棺材前,将手轻轻放在光滑的乌木上。如果萧爻死了,他知道他来看他了吗?如果萧爻还活着,他知道他来看他了吗?

    “殿下,要不我来?”谢无猗扶住萧惟冰凉的手腕。

    “没事,我可以。”

    萧惟闭目稳定心神,抽出瑶光,插在棺盖的缝隙处。他一点点用力,听着“吱呀呀”的声响,萧惟只觉得他撬动的是自己的心。

    厚重的棺盖徐徐开启,萧惟膝盖一软,跌靠在谢无猗怀里。

    棺内空空如也。

    长久以来的不安落在实处,萧惟比想象中要镇定得多。他再次往棺材中看了一眼,一滴泪从眼角滑落。

    骗子。

    棠棣之情是假的,君安臣乐是假的,为国捐躯是假的。

    都是假的。

    而他就像个小丑,为一场场骗局欢喜着,骄傲着,难过着。

    “阿衡……”

    谢无猗牢牢抱住萧惟,脸贴在他胸口,用自己的体温安抚他。她不敢想萧惟的感受,也无法切身理解。她只知道,心有怀疑和怀疑被证实的差距形同天渊。

    他现在该是很疼很疼的。

    老天为什么要这么对他呢……

    花飞渡十分善解人意,故意等了一会才架着史威过来。彼时萧惟已直起腰,神情肃穆地站在棺材前。他俯视完全丧失斗志的史威,冷声问道:

    “萧爻在哪?”

    史威软绵绵地挂在花飞渡手里,眼眶通红,仍旧不发一言。

    “本王找到了狄虎的札记,最后一页写道吕姜曾命各营暂时蛰伏。”萧惟环抱双臂,沉着脸道,“据本王所知,你们与鄢军对峙了半月有余,而后双方爆发了一次大战,萧爻‘该是’那时死的,你也是。”

    萧惟没有提狄虎的墓,因为破解了崇嘉峡谷的秘密,狄虎的假尸之谜也就水落石出了。

    史威脸上的肌肉开始颤抖,脖子上淌着汗,也不知是恐惧还是疼痛。

    萧惟走到史威身边,扭过他的下颌,句句紧逼,“一个本应战死的人却活生生地站在这里,守着另一个本应战死却没有尸首的人,那半个月一定发生了什么,对吧?”

    史威紧紧闭着眼睛,摆出宁死不屈的架势。

    “哈!嘴挺严啊,”萧惟抚掌一笑,“你知不知道违逆本王会是什么后果?”

    “他只是奉命行事。”

    一壁相隔,“笃笃”的拐杖声由远及近,“殿下千辛万苦甩开眼线暗渡邛川,为什么不直接来问臣呢?”(记住本站网址,Www.XS52.info,方便下次阅读,或且百度输入“ xs52 ”,就能进入本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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