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清廷的震撼

    只见差役们带上来了三个人。为首一个是个年龄将近五十岁的『妇』人,鬓发有些花白;后面则是一对年轻的男女,年龄都在二十五六岁左右。

    他们来到堂上,我照例又让他们坐下,然后问道:“你们谁是原告?要告什么呀?”

    那个年老的『妇』人站起身来说道:“大人啊,是我要告状啊。我要告我这个不孝的儿媳『妇』忤逆。大人,老婆子我名叫秦李氏,从十九岁起我就守寡,辛辛苦苦把我这个儿子秦永康拉扯大,还给他娶了个媳『妇』,可是没想到这个媳『妇』秦徐氏竟然是个丧门扫帚星啊!她自从进了我们家的门之后,就把我儿子教唆坏了,再也不听我的话了,我让他朝东,他偏要朝西,我让他抓狗,他偏要撵鸡。我这个害人精媳『妇』自从生了两个儿子之后,就再也不把我放在眼里了,现在竟然敢跟我顶嘴了,我要打她,她还敢跑,还挑唆我儿子来跟我吵架。大人啊,你可得给老婆子做主啊,一定要狠狠地教训教训这个臭妖精啊,要不然我可是活不下去了!”说着,又一屁股坐到地下,在那里嚎啕大哭了起来。

    我一看就知道这个女人是长期守寡兼更年期综合症发作导致的严重心理变态,基本可以肯定她的儿媳『妇』是无辜的。在明清时代,由于统治者都标榜“以孝治天下”,结果把“孝顺”二字提升到了吓人的高度,“不孝”变成了可怕的重罪。而所谓的“不孝”又不是现代意义上的遗弃老人、虐待老人什么的,只要做晚辈的不听父母的话,那就叫“不孝”,而如果晚辈敢于公然顶撞长辈,那就属于“忤逆”,是犯法的,官府可以将“忤逆”的晚辈抓来打板子。

    对于我来说,当然不会这么做,我制定的刑法里根本没有“忤逆”这一条。于是,我轻咳了一声说道:“秦李氏,你不要哭,先坐好再说。”

    秦李氏哭叫道:“大人啊,你要是不狠狠地教训一下那个小妖精,老婆子今天就不起来了!”

    我“啪”地一拍惊堂木,厉声说道:“怎么,你要指挥我吗?”

    秦李氏吓了一跳,急忙从地上爬起来说道:“老婆子不敢,老婆子不敢,大人您明断,您明断啊。”

    我转向她的儿媳『妇』问道:“秦徐氏,你婆婆刚才说的都是实情吗?”

    秦徐氏扑簌簌落下两行眼泪:“大人明察,小女子自从嫁到他们秦家,一直都是用心地在伺候婆婆,可是,可是我这个婆婆越来越难伺候了。前几年还她的脾气还好些,这两年,脾气大的吓人,小女子在她面前怎么做都不对,怎么做都要挨骂。家里家外的活计都是我一个人干了,还要天天给婆婆捶背敲腿,连她的裹脚布都是我给洗,就这么着她还是成天对我破口大骂,说我这也不对,那也不对,现在又说我忤逆,大人啊,小女子实在是冤枉啊,求大人给小女子做主!”

    我对那个男子说道:“你叫秦永康是吗?我来问你,你母亲和你媳『妇』两个人说的谁是实情啊?”

    秦永康『露』出了一副惶急的表情,吭吭哧哧地说道:“这个……小人,我……我,我实在是……”

    我心中暗笑,这小子一看就是个在老妈和老婆之间受夹板气的窝囊货,于是我问道:“我来问你,你媳『妇』平时有没有打过你母亲、骂过你母亲?”

    “啊,这个?这个没有。”秦永康答道。

    “好,我再来问你,你媳『妇』有没有不许你母亲吃饭,不许你母亲花钱之类的事情?”

    “这个……这个也没有啊。”

    “那好,既然你的媳『妇』没有打骂过你的母亲,也没有其他的虐待行为,那么你媳『妇』就无罪了。”

    “什么——”秦李氏大吃一惊:“大人啊,这个贱人当面顶撞我,我要打她,她还敢跑,这不就是忤逆吗?大人您怎么能不管呢?”

    我说道:“秦李氏,你听好。共和国的法律上没有忤逆罪这一条,你的媳『妇』和你顶嘴并不犯法。秦李氏,你也是做过媳『妇』的人,想必知道当媳『妇』的苦楚,可是怎么如今你由多年的媳『妇』熬成婆之后,就反过来又要骑在自己的媳『妇』头上作威作福呢?我明确地告诉你,在咱们的共和国,婆媳之间是平等关系,没有谁必须要顺从谁的说法。婆媳之间要和睦相处,有了纠纷要互相体谅,互相忍让。秦李氏,像你这样,把媳『妇』当成了自己的奴才,想骂就骂,想打就打,今后再也行不通了。”

    听了我的话,秦李氏目瞪口呆,过了半晌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了起来:“哎呀,老天爷呀,这可让我怎么活呀,我不活了——”一边说,一边用头砰砰地撞起地面来。她的儿子慌忙上前将她抱住。

    我对秦永康说道:“秦永康,将你母亲带回家去吧。她守了一辈子寡,心里憋闷得慌,你们遇事多忍让一些,哄着她点就是了。一家人要互敬互爱,彼此体谅,这样才能和睦相处嘛。好了,你们都下去吧。”

    秦永康搀着自己的母亲,领着自己的媳『妇』,对我点头哈腰了一番,退了下去。我对钱平说:“这案子今天就审到这里吧,今后有时间可以再选几个有示范『性』的案子来审一审。”

    钱平的脸上掠过了一丝苦笑,对我说道:“总统,此事咱们回去慢慢再议吧。”于是,我们两个人起身,离开了校场,这桩大总统亲自审案的奇观就这样结束了。但是,此事造成的冲击却远远没有结束,南京城内都轰动了,街头巷尾,茶馆私宅,男女老少们都在对此议论纷纷。对于这种前所未见的新法律,所有的人都震惊不已,有对此摇头叹息的,有对此激烈抨击的,有对此困『惑』不已的,总之,对于新法律感到心满意足的人实在是不多。

    这一股冲击波也并没有局限在南京城内,而是冲出了南京城,向着整个中华大地到处散播,而北京的紫禁城则是最先被它冲击到地方之一。

    自从起义军占领了南京,乾隆就病倒了,他头晕目眩,口角流涎,遍体冰冷,脑袋发烧,躺在养心殿里起不来炕。这下子可把清廷上下给忙碌坏了,烧香祷告的,求医问『药』的,探望请安的,络绎不绝,整个紫禁城都显示出了一股惶『惑』不安的气氛。

    乾隆清醒了一些之后,就急忙把嘉庆和军机处的各位大臣们都找到自己的炕头前面,商议对策。他斜倚在炕上,手里拿着一张纸,戴着老花镜,用心地一字一句地在阅读。这张纸上写的不是别的,正是抄录来的中华共和国总统*书,乾隆把它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又把几个关键的段落细细品味了一番,他那花白的须发不禁颤抖了起来。终于,他把这张纸向地下一丢,狠狠地说了一句:“荒悖,太荒悖了,五千年未有之荒悖言辞啊!“

    嘉庆站在了乾隆的床边,和珅等军机大臣都跪在地上。那张纸正好飘到了和珅的面前,他急忙把纸接住,接着乾隆的话茬说道:“太上皇说的是,确实荒悖,这里面尽是些颠三倒四、词语不通的句子,而且通篇都是大白话,连点文采都没有,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乾隆面无表情地说道:“你说说,它到底荒悖在哪里?”

    “嗯,这个……”和珅拿着纸又看了看:“这里面居然说什么‘人人平等’,还有什么大总统由全民选举产生,什么自由民主人权,这不都是笑话吗?完全是笑话啊!他们居然不要皇帝,呵呵,没有皇帝那还叫一个国家吗?还有什么平等,更荒唐了,主子和奴才怎么能平等呢?太荒唐了,实在是太荒唐了。”

    乾隆冷冷地说道:“假如你是个草民百姓的话,你会不会喜欢人人平等呢?”

    和珅一怔,忙说道:“不会,奴才绝对不会。奴才一向以为,这世上有主子奴才之分是天经地义的,没有主子的恩赐,哪里会有奴才的生路?太上皇,您不用担心,其实普天下的老百姓都知道这个道理,都知道有主子的好处、没主子的难处,谁也不会信这个龙汉青胡说八道的。”

    乾隆白了和珅一眼,没有再说什么话。这时吏部尚书王杰说道:“龙汉青以所谓‘平等’蛊『惑』人心,倒也算不得新奇,自古倡『乱』谋逆者大多以此为号召。如北宋时的王小波、李顺讲什么‘均贫富’,南宋的钟相、杨幺说什么‘等贵贱、均贫富’,明末的李闯自称要‘均田免粮’,都是如此勾当,结果到头来,这些妖魔小丑都未能成就什么气候,皆为天兵所灭,可见此类勾当并无什么成效,太上皇不必为此忧心。”

    乾隆沉默了一会儿,转换了一个话题说道:“江南战局如何?”

    白发苍苍的兵部尚书庆桂声音颤抖着说道:“逆贼夏震山正全力攻打苏州,如今城内外消息断绝,或许此时已经城破。钦差大臣勒保率军援救,于吴江被逆贼李金囤所破,兵马折损殆尽,勒保仅以身免。如今……如今各路军马均兵力残破,难以再战,杭州能否保全也未可知。另外……另外两广一带天地会日益猖獗,据闻各地匪首曾聚首于肇庆,密谋全伙起事,实情如何尚未尽知。陕甘等地回民也有蠢蠢欲动之势,四川、湖南等地白莲教匪也有死灰复燃之态。总之……总之,如今情势甚为……甚为纷『乱』。”

    乾隆默然无语。王杰说道:“太上皇勿忧,贼兵虽然声势浩大,但今后大势如何犹未可知。陈胜吴广、绿林铜马、黄巢李闯等流贼也曾喧嚣一时,但最终还是兵败身亡,死无葬身之地。我大清尚有蒙古铁骑拱卫京畿,而逆贼的骑兵远不是对手,因此依奴才看来,最不济我大清也可保有淮河以北半壁江山。更何况,江南一带还有我数十万兵马,若选拔良将,整顿部伍,与逆贼决战,胜负尚属未定之数。”

    乾隆叹了口气:“祖宗将一座锦绣江山交到朕的手里,想不到竟弄得残破如此,朕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啊?”说到这里,一行老泪顺着他皱纹纵横的眼角慢慢地流了下来。

    嘉庆急忙跪下:“这皆是儿臣无能,致使太上皇宵旰忧劳,儿臣有罪。”

    乾隆说:“颙琰啊,你留一下,其余的人就都下去吧。”

    几位军机大臣便叩头退下。乾隆对嘉庆说:“颙琰,你,你把那张纸给朕捡起来。”说着,他用手指了指那张丢在地下的*书。

    嘉庆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俯身捡起了那张纸,恭敬地递到了乾隆的手中。乾隆拿着这张纸又看了看,叹息着说道:“颙琰啊,当着大臣们的面朕没有说,其实朕心里最担忧的,不是龙汉青的十万大军,不是他快要占据苏杭,而是他这份文告,最让朕忧心不已啊!”

    嘉庆说:“皇阿玛,这等荒诞不经的言辞有什么好担忧的?”

    乾隆叹口气说:“荒诞不经那是朕对大臣们说的,可是咱们父子之间,朕可要说句实话了,龙汉青搞的这个东西,可怕呀!颙琰啊,从古至今,历朝历代都尊奉孔孟之道,天下文章皆为六经注解,无人可以跳出儒学之外。可是这个龙汉青搞的这个东西居然能于儒学之外,自成一体,另创一说,真是可怕呀!这个龙汉青看来是个有大智慧、大觉悟的人,不仅常人无法与他相比,就是贤人高士也比不上他啊!”

    嘉庆不由得吃了一惊:“皇阿玛,你如此评价龙汉青,是否有些……”

    “不,朕还没老糊涂。颙琰啊,说句实话告诉你,逆贼占领了武昌、九江、南京等地,朕虽然着急,但还没有意气丧尽,总觉得还能赢回来。可是,朕看了这份文告之后,却不觉得有些心底发凉,而且……而且没有底了。颙琰,朕对你说过,朕不怕百姓造反,最怕的是读书人里有异端邪说,一旦读书人的邪说泛滥开来,那才是我大清的心腹大患。如今这个龙汉青,另立新说,别开洞天,我只怕这等邪说一旦散播开来,会令无数读书人为之倾倒。如果读书人都站到龙汉青那一边去了,那我们大清可就危乎殆矣。”

    “皇阿玛,有那么可怕吗?想当年,我大清入关之时,天下的读书人还不是都站在前明一边,可在我八旗铁骑的面前,最后不都是乖乖降顺了吗?”

    “唉,现在如何能与那时相比?现在哪里还有什么八旗铁骑?再说了,在我大清入关之时,也没有龙汉青这种新说呀。颙琰啊,你一定要下严旨,严禁任何人抄阅、传递、散布龙汉青这些东西,如有违犯,一律杀无赦。”

    “是,儿臣遵旨。”嘉庆说道。

    乾隆想了想,又说道:“尽管如此,还是难保不会走漏一点讯息,难保不会有些士人会知道这些言辞。颙琰啊,你还要召集朝野德高望重的饱学之士,要他们多讲讲君臣大义,多讲讲天理人心,要好好驳斥一番龙汉青这些异端邪说。”

    嘉庆连连点头,口称遵旨,心里却在想:“皇阿玛这是怎么了,放着苏杭那样紧要的战事不管,却对龙汉青这篇文字如此大动干戈,难道真的是有些老糊涂了?”想到这里,他说道:“皇阿玛,四川总督惠龄今日上来一份奏折,他建议儿臣亲征江南,以壮军威,皇阿玛你要不要看看这份奏折?”

    乾隆烦躁地一挥手:“尽是胡闹,你去干什么?自入关后我朝从无御驾亲征之事,如果一旦战败,岂不是要士气丧尽?这个惠龄只会出馊主意。你不要打岔,还是听我说龙汉青这件事。这个龙汉青讲了些什么自由、民主、人权,我还没有看得太懂,不过我也觉出来了,他这些东西都是为了让百姓得利。如果天下的老百姓都领悟到这一点,那我大清非亡不可。因此,颙琰啊,你要赶快施行几项善政,以便让老百姓感恩。现在有没有遭灾的地方?有的话你赶紧下旨蠲免钱粮,宁可咱们过点紧日子,也要老百姓感受到咱们的恩德;还有,你要亲自出面昭雪几件冤案,惩办几个贪官,废除一些捐税,救济一些孤贫,总之,要多办几件让百姓称颂的好事。还有还有,读书人也要笼络一下,这样,明年再开一场恩科,让天下的士子们多些出路。颙琰啊,我说的这些,你都记在心上了?”

    嘉庆心想:“我想惩办和珅,你能同意吗?”但是嘴上他却说道:“皇阿玛的话,儿臣字字记在心上,请皇阿玛放心,这些事儿臣马上就去办。一定要让皇阿玛称心如意。”

    乾隆摇头叹息道:“唉,说了半天,你还是没懂。不是让我满意,是要让天下的老百姓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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