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〇九章:嘉庆赈灾

    八月里临近中秋节的时分,天气已经变得渐渐凉爽了下来,这一天,嘉庆皇帝离开了紫禁城,来到了北京的地坛,要在这里亲自赈济灾民。

    要说北京城里要饭的人还真是不少,虽说步军统领衙门和顺天府为了保持皇城帝都的良好形象经常向外驱赶城里的乞丐,但无奈吃不上饭的人实在是太多,大家都想到北京城里讨口吃的,想尽办法也要混进北京城里来,而且即使是城里的居民也有很多沦为乞丐的,所以,沿街乞讨的人始终是北京的一景。

    嘉庆按照乾隆的嘱咐,决心在广大臣民面前树立起当今皇上爱民如子的良好形象,同时也要给众多臣子们发出一个亲民恤贫的号召,因此他走出了深宫,来到了安定门外的地坛,要在这里举行一个向贫民施舍赈济的隆重仪式。

    皇帝出门可是不得了,早在三天之前,步军统领衙门就把地坛一带封锁了起来,连每个耗子洞都仔细检查了一番,别说是乞丐,就连苍蝇也难飞进。与此同时,顺天府还将皇帝路经各处的环境都认真整治了一番。当年的北京城到处都是土路,一刮风就尘土飞扬,脏的不得了,而且当时也没有下水道,居民家里的脏水都是满街泼,当街便溺的人更是数不胜数,因此街上总是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气味。顺天府派人将沿路街上的垃圾都打扫干净,将许多渗透着屎『尿』、散发着恶臭的污泥铲走,在街上垫好新鲜的黄土,同时勒令街道两边的人家将自家的门脸院墙都打扫干净,如此一来,整个环境倒是焕然一新。

    地坛那里更是打扫得一尘不染,同时扎起了数座彩棚,有明黄『色』棚顶专供皇上使用的,也有红蓝绿『色』棚顶供各位大臣歇息的,还支起了一口大锅,准备在这里熬粥做饭。

    到了嘉庆出门的这一天,沿路戒备森严,一队队盔甲明亮、荷枪执戟的兵丁站满了道路两侧,从紫禁城一路站到了地坛。嘉庆的御辇在无数侍卫的随扈下,走过新整修的路面,来到了地坛。到了地坛,和珅、王杰等文武大臣早已等候在那里,大家一起跪迎皇上的到来。嘉庆下了御辇,来到了他的明黄『色』彩棚落座,众大臣又过来行三跪九叩的大礼,行礼完毕后,一位官员拿出一份诏书大声向着众大臣宣读了起来。圣旨里面说的是本朝历代的皇上都一直非常关心百姓的疾苦,朕本人也是如此,今后各级官员一定要把百姓的冷暖记在心头,爱民如子,不能让老百姓再受饥苦。圣旨宣读完毕后,众大臣都一起叩头领旨,这才一个个站起身来。

    随后,有一队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乞丐被领到了嘉庆面前,这些乞丐在官员们的指引下,向着嘉庆三跪九叩行大礼,山呼万岁。接着,一个乞丐在官员的带领下走到了嘉庆的身边,向着嘉庆跪倒磕头。嘉庆站起身来,身边的和珅递过来一个青瓷海碗,碗里面盛着热气腾腾、十分粘稠的粳米粥。嘉庆接过这碗粥,向前走了一步,将粥递给了一个官员,那官员又将粥递给了那个乞丐。乞丐接过粥,连声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然后就在官员的引导下退了下去。

    嘉庆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个乞丐,只见他虽然衣衫很破旧,头发也散『乱』着,但却绝不是面黄肌瘦、形容枯槁的模样。这个乞丐的脸上虽然抹了很多脏东西,但却可以看出他本来的肌肤是很白净的,从他的袖管里也可以看出他的肌骨其实很丰腴,根本就不像一个乞丐。

    嘉庆的眉头皱了起来,这时其他的乞丐也在官员们的引领下,依次到熬粥的大锅那里去领粥,领完了粥,又有一个乞丐被领到嘉庆面前,而和珅这一次将一串制钱交到了嘉庆的手里,嘉庆将钱给了身边一个官员,官员又把钱交给了乞丐,乞丐依旧山呼万岁后退下。嘉庆又认真观察了这个乞丐,发现这个人其实也是细皮嫩肉、身强体健的,也不是真正的乞丐。

    一股怒火从嘉庆的心底升起,他意识到自己受骗了。事先在安排这件事的时候,嘉庆曾经对军机处吩咐过,一定要找真正的乞丐来,这样才能让百姓们有个好口碑,让天下人都看到皇上亲民恤贫的决心,然而,事到临头却还是上来一群假乞丐,这怎么能不让嘉庆着恼呢?

    带着一肚子火气,嘉庆回到了紫禁城,到了自己的毓庆宫,立即叫军机大臣们都来见驾。军机大臣来了之后,嘉庆拍着桌子大发雷霆,连声喝问道:“今天这些乞丐到底是真是假?你们谁办的这件事?”

    和珅跪在下面轻声答道:“皇上,这件事都是奴才安排的。奴才心想,如果随便到外面找些真乞丐来,只怕这些人里会藏着亡命之徒,万一对皇上不利,奴才百死莫赎,因此,奴才才吩咐福长安在西山健锐营里找了些可靠的兵丁来扮乞丐。这是奴才对皇上一点赤诚忠心,恳请皇上明鉴。”

    嘉庆一拍桌子:“纯属胡闹,朕这次赈济饥民,为的是让天下黎民知道皇恩浩『荡』,知道皇上是不会忘记受苦受难的百姓的,你现在找来一群兵丁充数,朕的良苦用心如何能实现?”

    和珅说:“如今皇上亲自赈济之事已经开始远播八荒,老百姓肯定会深感皇上厚恩的。奴才以为找兵丁来充数,既可保证皇上的平安,又能让天下臣民领会皇上的苦心,乃是一举两得的美事啊。”

    嘉庆吼道:“胡说,还敢狡辩?”和珅只好闭嘴不言语了。

    这时王杰在一旁说道:“皇上,据老奴所知,这次的赈济虽然不过是小小一件典仪,却也有人从中贪墨中饱。听说为了给这些所谓的乞丐施粥,户部居然支付了一万两银子。和中堂,请问给那些乞丐熬的那点粥还有那几十挂制钱能值一万两银子吗?”

    和珅悚然一惊:“这,这,皇上,奴才没有亲自经手此事,实在是不知实情啊。”

    嘉庆向着福长安问道:“福长安,朕吩咐你去办赈济这件事,所以便唯你是问。你来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福长安用颤抖的声音答道:“奴才……奴才是想犒赏一下那些找来健锐营兵丁,每人赏了他们二十两银子,所以……所以才向户部支取了一万两银子。”

    嘉庆冷笑了一声:“让他们出来扮一次乞丐居然还要二十两银子的酬劳,那要是让他们去效命疆场、为国杀敌岂不是要每人赏一座金山才够?上上下下都是你们这班白吃饭的奴才,所以才闹得白莲教那样猖獗。哼,你们等着瞧,这笔帐朕会慢慢地给你们算!”说罢就挥手令大臣们退下。

    福长安被吓得体似筛糠,哆哩哆嗦地好不容易才踱出了毓庆宫。他出了宫坐上轿回到了自己的府邸,很快就有人来禀报:和中堂有请。福长安不敢怠慢,又赶紧穿戴整齐,坐上轿子直奔和珅家里而来。

    到了和珅家里,他很快就被请进了和珅的书房,书房只有和珅自己在那里正戴着花镜在赏玩着一方田黄石雕,见他进来,便淡淡地说了一声:“怎么样,今天你被吓得不轻吧?”

    福长安叹了口气:“唉,谁说不是啊,我现在还冒冷汗呢。唉,这下子完了,早晚有一天,我的脑袋会让皇上给搬家的。”

    和珅放下手里的石雕,摘掉花镜平静地说道:“别怕,就算是脑袋搬家,你也要排在我的后面,我会在阴间给你趟趟路的。”

    福长安都快哭出来了:“和中堂,您怎么还有心思跟我说笑啊。如今太上皇风烛残年,不定哪一天就走了,到了那时候,咱们就是哭都来不及了,您怎么还不赶紧趁着太上皇在的时候想个主意啊?”

    和珅一抬手:“等等,你刚才说什么?”

    福长安一怔:“我,我说赶紧趁着太上皇在的时候想个主意啊?”

    和珅用手一指:“对,就是这句话,就凭这句话你就犯了灭门之罪。”

    “啊,什么……什么灭门之罪?这……这句话怎么了?”福长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和珅站了起来,嘿嘿笑道:“你忘了吧,去年五月十七日,太上皇帝在养心殿里传下了谕旨,要中外臣工上表时一律称呼其为‘太上皇帝’,不得称为‘太上皇’,你少说一个‘帝’字,便是违旨,其心可诛啊。”

    “噢,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道谕旨。哎呀,和中堂,你怎么还有闲情逸致和我开玩笑啊?”福长安埋怨道。

    “不,不是闲情逸致,你来看。”说着,和珅从桌子上拿起一个盒子,将它打开,从里面拿出了一叠奏折来,递给了福长安:“你好好看看这些奏折,这上面都有些什么共同之处。”

    福长安接过来一看,这些折子大约有十多份,都是京城乃至各地不同的官员写的,有的折子是请安的,有的是汇报事项的,内容不一,每份折子上面都有嘉庆的御批,这就意味着这些折子都处理完了,可以归档了。

    福长安满是困『惑』地抬头看了看和珅,见他带着神秘的微笑在看着自己,便又仔细地看了一遍这些奏折,这回他终于发现了秘密:“哦,这上面……这上面说的都是‘太上皇’……”

    和珅呵呵笑了起来:“不错,你说的很对。这些奏折上提到咱们那位乾隆爷的时候用的都是‘太上皇’,都少了一个‘帝’字。这说明什么?说明当今皇上也没把老爷子的谕旨当回事。这大半年来,我一直留心着这件事,凡是遇到这样的奏折我就小心地把它们收藏起来,为的就是……嘿嘿。”

    福长安恍然大悟:“哦,如此说来,皇上自己就犯了……哎呀,中堂,这件事可大可小啊,要是太上皇把皇上责怪几句,再处分几个官员,要大家今后留心,然后就这么过去了,那也不是不可能的啊。”

    和珅冷笑道:“你不要担心,我的手里还有牌,你就等着瞧吧。关键是到了时候,你必须全力协助我,听从我的安排,只有这样才能保住咱们的脑袋……”两个人把脑袋凑到一起,小声嘀咕了起来,声音十分低,根本就没有第三个人能够听到。

    过了几天,有一份奏折摆上了嘉庆的案头。这份奏折是都察院御史徐容川写的,内容是弹劾十几位官员,弹劾的理由都是他们在奏折内将“太上皇帝”说成了“太上皇”,违背了乾隆的旨意,同时,徐容川在奏折内还特别地点出,这些官员“蒙蔽圣聪”,由于他们的缘故,致使嘉庆也没有察觉少写了一个字,结果陷皇帝于不义,实在罪大恶极,必须严惩。

    看到这份奏折,嘉庆的脑袋不由得“嗡”的一声,登时就感到天旋地转,他意识到这份奏折是一定会让乾隆看到的,而让他看到,可就麻烦了。

    嘉庆再也无心处理其他奏折,急忙找来一个太监,连声对他说道:“快,快传王杰,快传。”那太监急忙跑出去传旨。嘉庆站起身来,只觉得浑身燥热,额头渗出了一粒粒汗珠,双手都微微颤抖了起来。

    乾隆有关“太上皇帝”与“太上皇”之区分的谕旨是知道的,但时间一长,他竟然忘记了,并没有在意,因为大家平时嘴里“太上皇”这三个字说习惯了,甚至当着乾隆的面也这么说,而乾隆也没有表示过不满,结果很多人都在写奏折时变得马虎了起来,有的人还能坚持写成“太上皇帝”,但有的就变成“太上皇”了,现在这个御史徐容川一下子捅开了这个马蜂窝,后果到底会如何,任何人都难以预料。

    按说这也算不了什么大事,谁都难免有个记『性』不好的时候,然而,嘉庆的心里最清楚,自己的父亲那是个什么人,那是文字狱第一高手,是专门在字缝里给人罗织罪名的。而且乾隆像一切独裁暴君一样,喜怒无常,难以捉『摸』,谁也不知道他的态度到底会怎么样,如果他发起雷霆之怒来,那不知会有多少人会死无葬身之地,而嘉庆自己也是有可能跟着倒霉的。

    嘉庆越想越烦燥,越想越恼火,他恨不得抓起什么东西狠狠地掷在地上,但是他不敢,他怕有人报告给乾隆。这时,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前些日子,军机处向他报告南京白莲教的动向,其中介绍到龙汉青发布了一个公告,其中讲到共和国今后法律至上,一切依法行事,任何人不得法外施威。当时他看到这一段还觉得可笑,觉得这个龙汉青好不迂腐,竟然想要用法律把自己的手脚约束住,要是那样,哪里还有什么帝王的威权可言?然而,现在他忽然醒悟到,这段话说的真的是很好,要是所有的人都在法律的约束下行事,那像自己眼前的这桩风波岂不就根本不会存在了吗?如果乾隆也受到了法律的约束,那满朝的文武包括自己在内还用得着成天这么提心吊胆的吗?一瞬间,嘉庆隐隐约约地感觉到龙汉青他们搞的那个共和国真的是有些令人神往的地方,即使是在他这样一个皇帝看来,在那样一个国度里也能体会到一种安全感。

    嘉庆正在这里胡思『乱』想着,王杰急匆匆地赶来了,他匆忙地向嘉庆行了礼,随即嘉庆就将徐容川的那份奏折交给了他。王杰将奏折看了一遍,皱纹密布的老脸不由得像雕像一般凝固住了。

    嘉庆急切望着王杰的神『色』,问道:“王师傅,你看这份奏折……”

    “是和珅在背后捣鬼,不会有错的。”王杰合上了奏折,对嘉庆说道:“这个徐容川是和珅的死党,他平时虽然与和珅很少交往,但他与福长安却是过从甚密,而福长安与和珅的关系所有人都清楚,因此,这是和珅在背后捣鬼。他好阴险啊!他肯定是早就发现有人少写了一个字,而皇上你又没有察觉,于是,他就一直在等待着时机,等到这样的奏折积攒多了,他就跳出来致命一击。”

    嘉庆说:“王师傅,你看朕到底该怎么办呢?”

    王杰捋着白胡子沉思了一会儿,对嘉庆说道:“皇上,要是单单只有这个,倒也不足为虑,毕竟这件事可大可小,如今太上皇圣躬违和,江南战事吃紧,因此未必会惹出什么大事。我现在担心的是,皇上你是不是还有什么其他的把柄抓在和珅手里,要是那样的话,可就麻烦了。”

    嘉庆皱着眉头思来想去,过了好半天还是摇摇头:“没有啊,没有什么别的事了。”

    王杰说:“那就有点怪了,和珅一向『奸』猾,他怎么会在没有把握的时候出手呢?”

    嘉庆忽然一拍脑袋:“啊哟,对了,还有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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