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92:抽丝剥茧

    纪恕回到苏宅与苏豆蔻、云桑从从容容用过早膳。

    与苏豆蔻的些微急躁不同,纪恕是一个耐心十足的人,他原本是个暖心的俊朗青年——自西北战地回来之后,他就觉得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男子汉了。

    如果说榆钱儿身材魁伟、浑身上下透着力量,那么纪恕就内敛多了。只有在他的化妆术惊艳世人的时候他才是高调张扬的那一个。这份特别的张扬埋藏在他的骨子里,多年来早已与血液融在一起。

    “好生用饭才有足够气力应对这一天,你不会想因为饥饿而头脑不清明。”纪恕对面上含着薄愁的苏豆蔻道,“尽人事听天命,你懂的。”

    苏豆蔻苦笑一声,她如何不懂?

    在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这道理阿娘就教给她了。

    云桑不觉对纪恕高看了几眼。她对纪恕的话深以为然,也因此对这个临危不乱的年轻人生了不少好感。

    毒医谷里的怪老头整天以毒为伴对吃的没甚讲究,而云桑却认为吃好喝好才是王道,这样才对得起自己的身体。

    原因无他,她这种想法源于她那个神出鬼没的爹。

    长这么大,她见到她爹的次数屈指可数,而怪老头是不愿提他的,每每提起必将吹胡子瞪眼睛,一副恼羞成怒的样子,并扬言云锦那孽障不是他云栾的儿子,要不是看在他生了云桑的面子上早和那冤孽断尽了父子之情。

    她的爹爹云锦,毒医的独子。

    据毒医爷爷说她爹爹自小在毒医谷长大。

    那一年,毒医云栾外出游历带上了云锦,那一年,云锦十岁。也就是在那一年云锦发现外面的世界真大啊,比起毒医谷大多了!外面的世界真精彩啊,吃的喝的玩的……他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要是离开毒医谷生活在外面的世界就好了,他想要离开毒医谷一辈子都不再回来。

    十五岁那年云锦再次随毒医出谷……

    而最后回到毒医谷的只有毒医孑然一人,云锦不见了。

    年过半百的毒医很是伤心了一阵子。他半辈子生活在毒医谷,除了必要的外出游历从未想过踏出毒医谷,而他的儿子居然狠心抛弃了他和他安身立命的所在。

    他想不明白云锦为何要偷偷溜走。

    “那逆子不学无术,从来也没想过呆在毒医谷承袭我的衣钵。”老毒医每每想起来都一派黯然和痛恨。

    “果然是我太天真了么?”他有几次问自己这样的问题。

    还是因为他老人家忙着制毒解毒,没有时间管教儿子?

    都不重要了。

    日子还要继续。

    毒医化困惑于痴迷,再一次投身到各种各样的药材中去了。

    他不知道的是,每一次游历之后他带回来的银票和珠宝,以及江湖上每有中了难解之毒、而辗转找到他的人为他带来的重金和礼物不见了大半。

    身外之物老毒医从未放在心尖上过,那些东西他收便收了,却没有费心私藏过。

    而今大半都在云锦收拾的包袱里,被他带走了。

    十数年之后的某一天,云锦离开毒医谷后第一次出现在毒医谷,他回来了,还抱来了一个孩子。毒医抬头看向他的时候,他托在臂弯里的尚在襁褓中的孩子正哇哇大哭。哭声震的老毒医眉头皱成了两个“川”字,他从没听到过这样不依不饶的哭声,虽然听起来声音里有点中气不足,但她还是顽强地用哭声表达了她的诉求。

    那小东西饿了。

    那小东西就是云桑。

    看到云锦抱着孩子的德行,老毒医一下子怒了,多年来潜伏的怨气像不堪一击的肥皂泡一样腾地破了!老毒医用自己的方法教训了自己的不孝子,他在云锦饭食里下了一种药,云锦吃了之后痛哭流涕了两天方才得到解药。

    又过了几天,云锦再一次消失了。这一次不仅老毒医的银票和珠宝又少了不少,就连装药的瓶瓶罐罐也不见了许多。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交换,他慷慨大方地留下了云桑。

    这个只知其父不知其母的小婴儿。

    老毒医急怒攻心,长胡子气的翘上了头顶,差点失手扔了尚且嗷嗷待哺的小孙女。最后他不得不气鼓鼓接受了现实——抚养云桑长大。

    云桑成长的十八年来,云锦又断断续续回去过几次,每一次都停留两三天,离开时必然偷偷带走一些药罐。

    这些年,成长的不止是云桑,还有云锦的滑头和厚脸皮。有时候他还把云桑当做自己的倚仗跟毒医老头子讨价还价,惹得毒医老头子暗地里狠狠磨牙。

    上一次云锦回毒医谷是三个月前。

    每次云锦回来留给云桑最大的印象便是:食物。每一次回毒医谷他必然带着一大包食物,生食熟食皆有。

    熟食可即食,生食可即做。

    每一种都美味。

    吃好喝好方才不辜负人世一遭。

    这是她的爹给她说过的最多的一句话,这句话不知何时竟然在她的心里悄然生了根、发了芽。

    ……

    “云姐姐,你想什么?”

    一声呼唤把云桑拉回了现实。

    苏豆蔻喝着一盏蛋羹,一只手在云桑眼前晃了晃。

    云桑如梦初醒,恍惚看了苏豆蔻一眼,随即愣了一下,羞赧地笑了,“想起了我爹。”

    纪恕和苏豆蔻的手不约而同地顿了一下。

    苏豆蔻面带微笑,轻声问道:“你爹爹是个怎样的人?”

    云桑吸了一口气神情有点迷茫,她平平淡淡道:“我说不好。”说完她咽了一口蛋羹,“我们相处不多。”

    纪恕和苏豆蔻相视一眼,苏豆蔻为云桑加了一块点心,“云姐姐一夜辛苦,多吃一点。——令尊,就是你的爹,他医术高明么?”

    云桑道:“不。怪老头说他不学无术。怪老头说得对。”

    这句话纪恕打心里有些不以为然,依毒医他老人家的水平多半会认为凡是不如他的都是不学无术。

    云桑嘴角泛起一丝苦笑,“我对爹爹不了解。他,常年不在谷中。医术么,许是会一点,皮毛而已。”她像是自言自语,接着道,“偷药的本领极高。”

    苏豆蔻眼神一冷:“这么说来,云姐姐,我爹爹中的毒真的是毒医谷流出来的?”

    云桑看了看苏豆蔻变色的脸,不以为意,居然笑了一笑,“多半是的。”

    “你!”苏豆蔻火气一下子腾起来,但看到云桑那双不染世俗的眼睛,火气莫名其妙像发到了水里,经水一碰,灭了。

    纪恕手掌按住了苏豆蔻的手肘,“豆蔻,不怪云姑娘,她已经很尽力了。”

    “等我找到我爹我会问他。”云桑搁下汤匙,“放心,我会把阁主治好。”

    苏豆蔻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她感觉有点累,头脑陷入一团乱麻,她知道不该迁怒,可是她忍不住。

    她咬了咬自己的舌尖,突然激灵了一下,舌尖破了。鼻孔里浮上来一丝淡淡的血腥味让她清醒不少。她揉了揉太阳穴,有点僵硬地道:“云姐姐,谢谢你!”

    云桑若有所思,点了点头,没有作声。

    早膳过后纪恕去书房为自己化妆。今天他的身份是苏宥川,京州沉香阁各分号总大掌事。

    顶替这个身份,自然免不了换上这张脸。

    他修长的手指拧开沉香阁的香膏“云裳”,这是一个系列香品,有眉粉、口丹、香膏、胭脂、香粉和香露。

    足够了。

    他昨日已经在两盒香膏里搀上了自制的月季花粉,中和香膏的色度。

    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一点点露出苏宥川的眉眼,他忍不住腹诽:这大掌事的品味呵!

    苏宥川喜爱穿用沉香阁的优质香料薰过的衣服。

    这倒帮了大忙,纪恕不用再考虑化妆品的暗香是否能引人怀疑了。

    苏豆蔻正在内室为苏宥亭擦脸。

    苏阁主一夜在生死边缘徘徊,此刻脸色终于不那么苍白了。

    这一夜云桑为苏宥亭的指尖换了三次针,手掌下的棉纱也换了三回。棉纱初初垫在手下时洁白柔软,换下来的时候斑斑黑紫,触目惊心。

    随着毒素的不断排除,苏宥亭的呼吸不再是若有若无,而是畅快了不少。

    苏豆蔻暗暗惊叹云桑的排毒手段。

    为苏宥亭擦完脸,苏豆蔻去了厢房的另一间屋子。

    昨晚为苏宥亭施针的大夫还在沉睡。

    苏豆蔻拿出一只小瓶子在他鼻子上停留一下。

    大夫悠悠睁眼。

    “大夫这一觉睡得可好?”

    苏豆蔻立在一旁寒声一问。

    本来有点不甚清明的大夫顿时被她这句话吓了一跳。面色一僵。

    脑门上慢慢浮上来一层细汗。

    苏豆蔻看他挣扎着要起,再扔下一句话来,“我看您老还是乖乖躺着好!就算你身为大夫,这软脚散的药力恐怕一时半会儿您还消不了!”

    大夫还算是听话,不动了。

    苏豆蔻点上一支清心香,搬来一只靠椅紧挨大夫床头,大喇喇一坐。

    不言不语。

    厢房里静的吓人。时间尤为静止了一般,没有风没有动静,年过半百的大夫只觉得被一股紧张的情绪抓紧,空气一点点变得粘稠起来,他数着的呼吸,一不小心数乱了。

    苏豆蔻挑挑眉。堂叔还真是胸有成竹,找了一个如此没有胆色的大夫。

    恐怕这老大夫有把柄在堂叔手里吧,或者既有威逼也有利诱?

    可是,再身不由己也不能成为害人的理由。

    苏豆蔻甩掉脑海里的最后一丝同情。

    我看你能坚持到何时!

    许是大夫到底心中有鬼,终于开话了。

    他道:“大小姐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就是,老朽知无不言。”

    “呵呵,你倒是明白。”苏豆蔻干笑一声,省去拐弯抹角,一开口直奔主题,“你可知谋害沉香阁阁主是何罪?”

    “老朽并未谋害阁主!”大夫这会儿不复方才的紧张,似乎认命了一般,“苏阁主所中之毒与我无关。”

    “哈哈!”苏豆蔻听完这话只觉好笑至极,“我爹中毒自是与你无关,料你根本看不出我爹中了何毒吧?身为大夫本该悬壶济世救死扶伤,可你,非但不能解毒却还要胡言乱语混淆视听,谁给你的底气?可笑你顶着大夫的帽子干着不可告人的勾当!”

    说到最后,她言语狠厉再也不留情分了。

    大夫被这话所激呼吸一滞,怒急攻心,一口痰呛在心肺里剧烈咳了起来。

    苏豆蔻冷冷看着他。

    咳了一阵,大夫已是满脸通红,他闭了眼睛,有气无力却含了一丝倔强道:“胡某只是为了还却人情。”

    “你的人情凭什么要拿我爹的命来还?你这人情还真是过命的人情!”

    “老朽虽然不才,但也诊断出苏阁主所中之毒凶险无解……除非毒医亲来。”他仿佛透支了气力,脸色灰白,“罢了,终归是我之错。”

    苏豆蔻“哼”了一声。

    能判断出凶险无解,还不算太平庸。

    “大掌事给了你什么承诺?”苏豆蔻不依不饶。

    大夫好像一下子受了屈辱,他恨声道:“无有。”

    “哦?”苏豆蔻玩味地盯着胡大夫那张老脸,“当真?”

    大夫眼里闪过一抹挣扎。

    “那,胡大夫你的家人……”苏豆蔻呼吸放低声音拉长声调,“在下想要拜访的紧啊!”

    “你!”

    “呵呵,怎么?”苏豆蔻用无谓的语气道,“不用担心我找不到路,本大小姐就爱说话,胡大夫家住哪里难不倒我,不过是随便一问罢了!放心,我会让您的儿子来接您老人家回去。儿子不在家就孙子,孙子不在家就老妻……您且等着吧。”

    说完她也不动,依旧大喇喇坐着。

    胡大夫身子僵了僵,一动不动,试图“敌不动我不动。”

    苏豆蔻“嘿嘿”笑了两声,透出一股磨人的装神弄鬼一般的低音,“胡大夫不会以为我亲自出马吧?放心,我手下的人都还算是堪用!我要做的就是看戏——说不定待会儿会上演父慈子孝呢。可惜我的好堂叔睡得正酣,怕是一时半会儿看不到喽。”

    既然无动于衷,那就再加一把火。

    “你们到底想要怎样?!”大夫想要使劲握住拳头,可手脚都软的不像话,使不上力。

    “我们?”苏豆蔻灿然一笑,“胡大夫,‘我们’是谁啊?”说完她冷冷补充一句,“任何人敢伤我爹,我就要他命!查出凶手之前本姑娘不介意多几个人陪葬!胡大夫,你说话可要想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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