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已经是一个花甲老人,前半生励精图治,到了这个岁数,便只想着颐养天年,但他虽然热衷于歌舞升平的清闲日子,却从来不会将任何一个人妃子带在身边,因为帝宫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白帝是一个非常深情的男人,虽然帝宫美人无数,但他这一生却只爱了一个女人,这个女人,便是凤弥的母亲秀妃。
这份爱沉重到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白帝的眼中只有凤弥母子两人,除了凤弥,白帝不愿让任何人带给他天伦之乐的感受,所以在凤弥出生后,所有的帝子都离开了帝宫,就连本应该承欢膝下的那些孙儿孙女们,无诏都不得随意回来,凤弥小的时候,曾认为是帝王和母亲鹣鲽情深,所以帝宫里才会只有他一个孩子。
当然,宫人和大臣们也是这样对他说的,凤弥是白帝手心里的珍宝,是高高悬挂在上空,只能用来仰望的日月,只可惜,这些话都在八年前,凤弥的母亲过世之后,变成了谎言,也是在那一刻,凤弥明白了一件事,帝王的爱,是毒药,毫无预兆之下,便叫人万劫不复。
按照传统,每一年的年节,帝王都要携帝子们去吴中山祭奠,今年也不例外,但是谁能想到,所有的人都离开了,几个月之后,帝五子凤舞会再次出现在帝宫,还得了帝王的宠爱,为他举办生辰宴会。
以往谁会记得,七月十七,是帝五子凤舞的生辰,可今年之后,这个日子将会被人附上一种特别的意义,在外人看来,那是和凤弥相同的宠爱,是久久没有提起,帝王少有的愧疚,有的时候,愧疚比宠爱要来的真切,因为宠爱迟早要消失,可愧疚一旦产生,便是永远。
这一点,凤弥有切身的体会,帝王对秀妃偏执的爱,永远是和对帝后割舍不了的愧疚对等的。
长鱼佑乐瞧着身边一路出神的凤弥,伸手拉了拉他手中的缰绳,凤弥这才发现,帝宫已经到了。
每一次到帝宫,凤弥只会选择那一条,整年只点着烛台的小路,只会到永远灯火通明的勤政殿见帝王,会用熟悉的白瓷茶盏喝一碗眉山翠芽,他从不曾去什么宴席,即便不得不去,也早有人将喜庆的装饰换成了富贵的明黄,他很偏执,也没有人敢违背他的偏执。
在旁等候迎接的一个宫人急匆匆跑去了里头,守门的侍卫上前,将二人的马匹牵去了马厩,两个宫人上前,领着二人去了这一次宴会的场所-东来阁。
二人来之前,还没有人跟他们说过,帝王为了凤舞的生辰宴会,竟然将正北的东来阁给了他,什么生辰宴会,不如说是为了将凤舞入住帝宫的消息而昭告天下。
长鱼佑乐讥笑道:“真厉害,居然能哄得帝王把东来阁给他。”
东来阁这个地方,可是当年帝王和帝后大婚的宫殿,方向又是正北,是帝宫里少有的福地,可是帝后过世后,帝王因为愧疚,便将这园子封了,没想到,没有什么高贵出身的凤舞,竟然能得了这样的重视。
过了一会儿,挂着金丝楠木的匾额映入眼帘,上头的“紫气东来”四个大字,还是帝王当年特别为帝后书写的,而这园子当初也不愧是住过这天下身份最尊贵的人,目及之处样样都与别处不同,虽奢华却清幽,令人心神向往。
只是宴会开始的时间已经要到了,里头还没有准备好。宫人们手忙脚乱,将等廊里一盏盏大红的灯笼换成了节庆里镶花的宫灯,又把摆放贺礼的长桌和花墙换做了普通了雕花圆桌,摆上了带着露水的荷花,就连寿桃上鲜红的“寿”字,都被换成了明黄的“福”字。
长鱼佑乐笑道:“怎么办,我可没准备寿礼。”
凤弥瞧着那些离他越来越远的赤红,轻轻说道:“我来了,就是最好的寿礼。”
这一句话,让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园子里的宫婢和宫人呆愣了片刻,继续着手里的动作,没有人胆敢再偷看他,凤弥就这么静静地站在那里,仿若他是天上的神仙,空中的日月,可望不可及。
“殿下。”司礼监礼政令张远拱手行礼,笑道:“殿下果真来了,下官还在担心,若是殿下不在,该怎么跟帝王解释。”
跟帝王解释,而不是跟今天的主角凤舞解释,就表明不管帝王的心意如何,这个人并不会随波逐流,凤弥点了点头,说道:“本殿的五哥过生辰,本殿怎么好不来,帝王呢?”这大殿里除了宫人和一众等候的官员,帝王和凤舞都不在。
“刚才慈令说,五殿下正陪着帝王在后头的曲桥喂鱼。”
长鱼佑乐呵斥道:“殿下就是殿下,哪儿来的五殿下!”
“下官失言。”张远微微欠身,说道:“请殿下入座,想来帝王应该已经来了。”
果然,大殿外传来了些脚步声,只听得有人喊了一声:“帝王到!五殿下到!”教坊司开始奏乐,气氛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却见长鱼佑乐的脸色比刚才更黑了。
不过凤舞从靠近大殿的时候,脸色就不太好,怎么喂个鱼的功夫,这里头一切都变了个样子?为什么?他看着凤弥直直的站在大殿中央,就好像他才是这东来阁的主人,自己却远是个外人一样。
帝王也没想到,这个和他一直闹别扭的儿子,居然真的来了,凤弥呀凤弥,他最疼爱的儿子,看着凤弥跪地,口中那一声帝王就像平日里那样,冰冷却没有任何能挑出错的地方,可心却像被针扎了似的,“都起来吧。”他越过凤弥,带着张扬的凤舞走上了台阶。
“殿下,入座吧。”张远在凤弥身侧轻声说道。
祝寿、献礼、今天晚上是属于凤舞的,与凤弥无关,他会出现,不过是想亲眼看看这一切。
“下官为帝王献曲。”场中舞姬散去,一个清风俊朗的男子款款走到了场中,身后小童摆上了古琴和香案,众人间一片哗然。
教坊司首席乐者星辰大人,常年在外纵横与山川之间,似乎得到了天地灵气,一手古琴弹得出神入化,只需稍稍拨弄琴弦,便能将人的情绪带入其中,只是不知为何,这样一个好似谪仙人的星辰,竟是让凤弥和长鱼佑乐同时露出了一个玩味的笑容。
“星辰大人刚刚回宫不到半个时辰,是为了九月团圆节,教坊司琴师的选拔。”那就是说,星辰事先并不知道今日有帝王为凤舞准备的生辰宴会,这个张远,怎么这会儿像是长到他身边了一样。
此刻星辰弹着一首并不知名的乐曲,听上去行云流水,实则气势磅礴,让人心潮涌动。凤弥闭目倾听,却不知为何,听出了几丝玩味,但凡是冠上星辰这个名号的乐者,向来是活在礼法之外的,若不是自古以来历代星辰都是一脉相传,且有自己独特的规矩,怕是连最重要的节日,他都敢不听帝王帝旨。
一曲终了,星辰退下,大殿中已经有一半的官员看向凤舞的眼神发生了改变,这是凤舞意料之中的,也是大多数人可以猜测到的。
“下官再次恭贺五殿下生辰吉乐。”东营知府叶瑞起身,躬身说道,“五殿下在东营城这些年,治下有方,宅心仁厚,百姓心中感恩,特意让下官准备了些贺礼,只是这些贺礼太多了,下官不好都拿上来,便叫他们列了一张礼单。”
帝王饶有兴趣的问道:“百姓的贺礼?快拿上来让朕瞧瞧。”
叶瑞便叫早就等在外头的下人把一摞三尺高的礼单抬了进来,大殿之中又是一片哗然,看来凤舞在东营城很得民心啊。
帝王随意翻看了几眼,对凤舞说道:“这些百姓还真是有心,看来。。。”他停顿了片刻,才说道:“你还是一个很宽厚的孩子。”
凤舞笑了笑,没有接话,倒是叶瑞很肯定了帝王对凤舞的赞誉,“有一件事,下官说了,帝王可别笑话,五殿下在东营城的时候,常和百姓同吃同住,一点儿架子都没有,那会儿有好多大爷大娘都说,要把自己的闺女嫁给五殿下做妻子呢,只是也不知道五殿下心里怎么想的,是不是挑花了眼,到这会儿,都没有一个合适的妻子过门。”
帝子的婚事,自然是要帝王指婚的,叶瑞知道失言了,慌张跪在了地上求饶,却听到凤舞开口说道:“帝父别怪罪他,在东营城的时候,我们常常和百姓在一起生活,言语无状也是偶然会有的,他并不是有意的。”
帝王对叶瑞的不敬,和凤舞的解释并没有什么明确的态度,反而像是关心一般,随口问道:“你可是有了什么心仪的姑娘?”
众人以为凤舞一定是会说,一切都听凭帝王安排的,没想到凤舞垂眸一笑,竟是说道:“有,蓝家老太君的外孙女,齐小潼。”
蓝家!是先帝后的母族!不知为何,大殿之中的气氛突然变得紧张起来,有一些目光甚至肆无忌惮的看向了安静坐在一旁的凤弥。
片刻后,帝王笑出了声,说道:“蓝家的老太君可不管你是不是心仪她的外孙女,她可是跟朕发过誓的,绝不会再让蓝家的姑娘嫁进帝宫来。”
“如果,儿子真的想娶她呢?”凤舞轻轻的一句话,因为语调的上扬,将这再简单不过的一句询问和渴望,变成了语带威胁的质问,帝王会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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