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日正逢张献忠生日,罗汝才、袁时中及革左五营等各路义军首领皆派人前来祝寿,而此时正在围攻开封的闯王李自成,亦派侄儿李过带着寿礼赶到庐州,借着祝寿的由头,劝说张献忠尽快攻打南京,平分天下。
听李过把话说完,张献忠哈哈一笑道:“补之贤侄,老子与闯王起兵这么多年,几次想要打南京,皆因长江阻隔,未能如愿!如今老子有了二十四营水军,还怕他个鸟?你且回去告诉闯王,他攻他的开封,老子打老子的南京,若我西营先攻下南京,老子定让水军从运河转淮入汴,漕运粮食,襄助闯王,以报当日借兵之恩!”
李过心中虽有不爽,但表面上还是客客气气地说道:“如此甚好,这大明朝虽然奄奄一息,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此时,咱们更需同心同德,唇齿相依,不宜心存门户之见!在下今日在此仅代表闯王,以巢湖水为证,对西营永不相负!”
送走了李过,当夜张献忠在庐州城中大摆寿宴,各营诸将纷纷赶来贺寿。张献忠心情大好,让人从城中找来一班歌妓,起舞助兴。
张献忠头戴白色毡帽,身穿织锦胡桃花衣,脚蹬软靴,与诸将一同在草地铺上布毡,席地而坐,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好不快活。
待酒过半晌,在张可旺的带领下,定国、文秀、能奇等一干义子同时起身,举觥向张献忠敬酒祝寿。
张献忠大悦,一口气连饮了十几杯酒,竟是酩酊大醉,他指着一旁的汪兆龄,自豪地对众人说道:“都说书生无用,可老子当日打庐州,只用了汪先生一人,就轻而易举攻破此城!老子既得子房,何愁天下不定?”
汪兆龄听后毫不谦让,洋洋自得地连连点头,诸将瞧他趾高气扬的模样,嘴上虽然不说,心中却是愤恨不已。
一直以来,张献忠为人处事都十分谨慎,每日睡前,皆要身穿铠甲,提刀巡视一遍各营,今日尽管寿宴结束时已经很晚,但临散场时,张献忠还是强睁着醉眼,告诫张可旺和定国,夜里必须提高紧惕,莫要因纵酒耽误大事。
张可旺和定国答应一声,旋即拱手一揖退了出去。
过完生日,张献忠亲率大军经陆路南下,在舒城与革左五营合兵后,再次向桐城进发,而水军则由潘独鳌统领,出巢湖至白兔湖,然后改换小船沿水道直抵张献忠大营,只待打下桐城便要顺势攻取安庆。
此次张献忠水陆并进,期在必克,没想到桐城虽说不大,但却十分坚固,加上城墙外围是一条绕城而过的壕沟,与白兔湖相通,壕深水活,义军惯用的掘城之法,在此根本毫无用武之地,因此连攻了十多日,皆是毫无进展。
张献忠心中焦躁,当即找来一人换上山纹甲,头戴地龙盔,伪装成已被斩首的庐州参将廖应登,趁着黑夜来到城下,朝城中喊话道:“吾乃庐州参将廖应登!西营秦王殿下在庐州广施仁义,深得民心!吾顺应天命,已归附西营!如今西营大军水陆来攻,尔等若不早降,悔之晚矣!”
不想话未说完,城上便是一阵乱箭齐发,将伪装廖应登喊话之人当场射成了刺猬。
张献忠闻讯勃然大怒,重重一拳砸在帅案之上:“鸟!敬酒不吃,吃罚酒!待到城破之日,一个不留!”
汪兆龄上前言道:“大王,桐城城防周密,一味强攻,只是徒添伤亡!且城中军民屡年守御,相结甚固,亦难以计取!”
“依你这么说,这桐城岂不是铁板一块了?汪先生,你是桐城人,可有破城之计?”张献忠一脸期许地望向汪兆龄。
汪兆龄欲言又止道:“办法倒不是没有,只不过毒辣了些。”
“尽管说来听听!”张献忠迫不及待地问道。
汪兆龄笑着说道:“但凡是人皆有七情六欲,皆会顾念家属亲人!在下以为,城中百姓必有亲属居于城外,若能寻来,尽数捆至城下,当众施以酷刑,城中不忍,定会开城投降。”
“汪先生,你可真毒啊!如此一来,天下人当怎么看我张献忠?”张献忠听后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正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大王要的是整个天下,这些蝼蚁的性命又有何惜哉?”汪兆龄当即劝了一句。
张献忠思忖了良久,随即吩咐中军把义子张兴国和闯世王马武给喊了过来。
二人进帐,张献忠于是命他们二人各率五百精兵连夜去往附近村镇,搜寻捉拿有亲属在桐城的百姓。
只用了一夜功夫,便抓回了男女老幼共计六百余人。
次日一早,这些百姓就被西营义军驱赶至了桐城城下,张兴国高举皮鞭,逼着他们向城内哀求,众百姓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是谁也没有吭声。
张兴国大怒,立刻挥舞皮鞭在人群中肆意抽打,众百姓被打得是惨呼连连,哭声震天。最终还是一名老贡生站了出来,答应愿意向城中哀求,张兴国这才停鞭住手。
在张兴国和马武二人的威逼下,老贡生带着六百多号人齐刷刷地跪在城下,苦苦哀求城中军民开城投降。
见城中百姓人心惶惶,桐城知县刘元良连忙扶着垛口向下喊道:“城下百姓听着!吾乃桐城父母官!身负守土之责!且不说我等与贼势不两立,只说贼人如此残暴仁,又如何敢降?惟有死守城池,固守待援!只能对不住各位,等援军到后,再为尔等报仇雪恨了!”
老贡生听后羞愧难当,于是倒卧在地,不肯再多说一句。
张兴国见状吩咐左右将其架起,当着他的面砍死一名百姓,哪知老贡生根本不为所动,依旧紧闭着双唇,一声不吭。
“好啊!老东西,算你有种!”张兴国不怒反笑,又从人群中牵来一个三岁小儿,走到老贡生面前冷冷问道,“老东西,且看看这是谁?”
老贡生抬头一看,竟是自己的亲孙子,无奈之下只得又继续向城上哀求起来。
城上百姓心中不忍,连忙冲着城下高喊道:“别再杀人了!我等愿意投降!”
一时间,众百姓皆跪倒在刘知县面前,乞求停止抵抗,开城投降。
刘知县犹豫了片刻,还是摇头拒绝了,只见他倚靠在城墙垛口,指着张兴国破口大骂道:“城下贼人听着!尔等屠戮妇孺老弱,算什么英雄豪杰?如此行径与那猪狗何异?”
“好你个狗官,敢骂老子!”张兴国大怒,当即手起刀落,一刀将老贡生的孙子劈死。
血光四溅,老贡生眼睁睁看着孙子死在自己面前,“哎呀”惨叫一声,当场昏死过去,周围百姓看到张兴国连小孩都不肯放过,顿时骚乱起来。
见群情激愤,闯世王二话不说挥刀上前,接连砍死了二十几个挑头的百姓,总算把局势暂时弹压了下去。
目睹亲友死在面前,城上百姓哀嚎之声震天动地,都在怨恨刘知县不肯投降。
刘知县担心激起民愤,不得不再次向城下喊话道:“你们莫要再滥杀无辜了!本官答应开城,吾自率百姓他去如何?”
张兴国举着淌血的大刀,指向刘知县哈哈大笑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你且等着,老子这就回去禀报!”
此时,定国正在大帐中劝说张献忠,奈何张献忠一意孤行,根本听得进去,不论定国怎么劝,皆是无动于衷。
定国一时急红了眼,说话语气也不由重了许多:“父王,能够攻下桐城固然重要,但得民心者方能得天下!若失了民心,咱们即便夺下桐城又有何用?如此行事,岂不是因小失大?”
张献忠听得有些恼了:“够了!你还有完没完!不用你来教!老子自有主张!”
“汪兆龄以一己私怨,怂恿父王攻打桐城,使我西营坐困坚城,陷于险境!此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父王不能不防啊!”定国仍不肯罢休,将埋藏心底许久的话全都倒了出来。
见张献忠陷入沉默,定国又继续说道:“父王可知,自从汪兆龄主政以来,不但咱们西营将士对其敢怒不敢言,江南百姓亦是流言纷纷,皆道父王残暴不仁,如此下去咱们西营必将失去百姓支持,又谈何争夺天下!为天下计,为我西营计,请父王尽早诛杀汪兆龄,以谢天下,以安西营将士之心!”
张献忠正要说话,却见张兴国兴冲冲地闯入大帐,一路高喊道:“父王成了!父王成了!”
“怎么,桐城愿意投降了?”张献忠嚯地一下从帅案后站了起来。
“那倒不是!”张兴国顿了顿,喘了口气继续说道,“桐城知县答应将城池献出,不过请求咱们能够放他们去往他处!”
“好啊!只要肯开城,一切都好办!到时候是走是留,岂是他们能做得了主的?”张献忠摸着自己的鼻子,眼中隐约透出了一抹杀意。
定国一眼看出张献忠心中想法,刚要上前阻拦,哪知张献忠已率先开口道:“定国,你且留在营中!三鹞子!随老子到城下走一趟!”
不等定国说话,张献忠便在张兴国的引领下大踏步走出了中军大帐。
刘知县见张献忠亲自来到城下,连忙哀求张献忠能够网开一面,让他率众远走。
张献忠洋洋得意,刚准备答应,就在这时,城上人群忽然传来阵阵欢呼。张献忠正在纳闷,却听身旁有人大喊道:“不好!官军援兵到了!”
张献忠心中一惊,连忙回马望去,只见远处烟尘四起,隐约可见官军阵中两杆大纛上书“黄”、“刘”二字,却是刘良佐和黄得功来了。
“鸟!败军之将又来寻死!三鹞子!闯世王!命你二人前去接战!其余将士随老子攻城!”煮熟的鸭子就这么飞了,张献忠自是忿忿不已,执意坚持继续攻城。
哪知城中军民见援军已到,士气大振,立刻打开北门杀出城来,众人怀着对张献忠的愤恨,竟同猛虎一般,西营义军腹背受敌,渐渐不支。
张献忠慌忙指挥兵马撤围而走,且战且退,登上求雨顶,填洼筑土城固守。
求雨顶地势险要,黄得功、刘良佐尽管兵力占优,但不愿冒险上山,于是回军直扑潘独鳌的水军而来,潘独鳌不敢硬拼,赶紧撤退,谁知才退至黄泥港,通往白兔湖的水道却被沿岸百姓用沉船给堵死了。
潘独鳌只得下令全体弃船登岸,就在这时刘良佐挥军杀至,这些水手上了岸,犹如旱鸭子下了水,哪里是官军的对手,刚一接触,便溃不成军了。
刘良佐为贪斩级报功,传令拿住俘虏一律斩首。顷刻间,西营水军横尸六十余里,潘独鳌仅以身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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